第1章 天牢之子
林隽,连续九届UFC冠军,不败战神、格斗之王。
某日突发恶疾,全身瘫痪。
诊断结果:脊髓神经元完全坏死。
最顶尖的医疗团队给出治疗方案:在他大脑中植入人工智能。
林隽同意了这个方案。
他被推进雪亮的手术室,很快陷入昏迷。
林隽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粗糙潮湿的石头墙顶。
此刻他的大脑中,出现了电脑关机后重启般的停滞卡顿,但还依稀记得自己应在手术室里。
为何会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无暇多想,现在他最关心的事情,是手术是否已经成功?
他试着动了一下小手指——可以活动;
又依次动了一下其他手指——也没有问题;
用力握紧拳头——成功了!
林隽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翻身坐起。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下半生只能与床榻为伴的恐惧和绝望。
所以现在无论置身何地,只要能自如活动,对他而言,即使身处地狱,心中快慰也如在天堂!
他环顾一周,四壁都是石墙,墙上有一个铁条封死的小窗。
空气中弥漫着霉腐和血腥的味道——这分明就是一间牢房。
这时大脑运行似乎也恢复了顺畅。
潮水一般的奇怪记忆汹涌而来,冲进了他的大脑:
林隽,字文商,十六岁,大随帝国秦国公林勇次子,京都勋贵集团纨绔群群主,朝歌城青楼恩客天团榜一大哥。
他自小身体羸弱,打架斗殴的动手能力不强,但口舌阴毒下作,典型的嘴强王者实操弱鸡。
昨晚纨绔群出城打猎归来,带着野味到城中最著名的食府“留仙居”嗨皮。
酒宴中途,林隽不胜酒力,担心现场直播,独自下楼到后巷呕吐,然后大脑黑屏断片。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林隽心里明白:自己穿越了。
但是我到底在酒后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严重到要被关进监牢?
难道是喝高了之后嘴瓢,当众问候了当今圣上及其家人?
门锁响动,有人推门而入。
一个浓眉深目、虬髯满面的壮硕中年大汉走进牢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他一言不发,面色肃然地盯着林隽。
前身的记忆告诉他:这就是他老爸,秦国公林勇。
林隽被林勇盯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问道:“爹,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被关进来?”
林勇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天牢!”
说着把手上的一叠卷宗,用力扔到林隽面前:“看看你作的好事!”
林隽一把抓起卷宗,浏览一遍,收获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点亮了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的技能。
坏消息是:明日午时,他就会成为刀下之鬼——他的阳寿只剩下不到十二个时辰。
卷宗里载明:
昨天晚上,包括当朝宰相王盾的儿子王云在内,三名权贵子弟在留仙居后巷被杀。
巡城司赶到时,发现林隽昏迷在杀人现场。
林隽和王云素来不和,几天前在红袖楼争风吃醋的时候,林隽还撂下狠话要宰了王云。
现场遗留凶器,正是林隽所携佩刀。
被杀三人身上的伤口,和刀刃完全契合。
留仙居后厨帮工孙大光和对门红袖楼丫鬟田小环都证实:亲眼看到林隽手拿钢刀砍杀王云三人。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连夜三司会审,得出林隽就是杀人凶手的结论。
人证物证齐全,无可置疑。
林隽被关进天牢,一直昏迷不醒。
因为被杀的三人都是名门子弟,本案造成的社会影响又极其重大恶劣,三法司向皇帝陛下建议:为朝堂稳固,为民心安定,不宜等到秋后处决案犯;请求明日午时,即行开刀问斩。
开局就是:真.地狱模式!
别人穿越,是天选之子;
林隽穿越,是天牢之子。
他一下瘫在了木板床上。
秦国公林勇痛心疾首,后悔不迭。
林隽小时得过一场怪病顽疾,此后身体羸弱。
他又是次子,不能继承爵位。
林勇难免对其极尽宠溺,疏于管教,没想到会酿成今日之祸。
林勇本来对儿子杀人的事情也颇有疑问:这小兔崽子虽是顽劣,但却不至于犯这杀人行凶的滔天大罪吧?
旁听过三司会审之后,在确凿的人证物证面前,林勇也只能相信:林隽就是杀人凶手。
林隽面对这样险恶的开局,该如何是好?
他在心里狂呼:系统大哥、系统爸爸、系统爷爷、系统祖宗、系统菩萨、系统佛祖,该出来救命了!
大力出奇迹,疯狂的呼唤真的有了回应!
林隽的大脑里跳出一个弹窗:人工智能与大脑融合已彻底完成,是否启用全部功能?
毫不犹豫、毫无迟疑、不假思索,他立刻马上迅速选择了“是”。
大脑再次跳出弹窗:您将拥有一个功能强大、反应迅速、知识渊博、幽默诙谐的人生助手,祝您工作顺利、生活愉快、家庭幸福、万事如意。
林隽热泪盈眶:助手哥,全靠你了!
融入他大脑中的人工智能火力全开,飞速运转。
酒醉断片之后的事情,实际是储存在前身的记忆之中的。
很轻易地,这些记忆片段被翻找了出来,清晰地呈现在林隽脑海中。
林隽把记忆和卷宗材料结合起来,做出分析之后,真相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水落石出。
但“林隽是杀人凶手”的结论,肯定不能成立。
他当了真凶的背锅侠和替死鬼。
林勇坐在林隽对面,见儿子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沉声说道:“你我父子一场,你还有什么遗愿?现在说出来,为父会尽力去办。”
说完闭上眼睛,强行忍住即将淌出的泪水。
林隽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林勇大吃一惊:“爹,我不是杀人凶手!”
林勇霍地站起:“此话当真?”
随即颓然坐下,看着林隽的眼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道:“事情证据确凿,三司会审之时,我亲自在场旁听,你此刻还在狡辩?”
他素知林隽自小牙尖嘴利,只要对自己有利,或为躲避祸事,假话不加思索张口就来。
此刻到了生死关头,居然还在想要蒙骗自己。
殊不知三司会审铁板钉钉的重案,哪能轻易推翻?
林隽心里暗自吐槽自己这位前身:
身体素质差,跑路不及时;
信誉口碑糟,老爸都不齿。
做人如此,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看来要想凭自己的一面之词翻案,必然难如登天。
小命要紧,有条件要翻案,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翻案。
他站起身来,向林勇道:“爹,我现在酒醒了,已经能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林勇点点头:“那你说吧。”脸上一副“你随便鬼扯,我随便听听”的无所谓表情。
林隽知道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能不能为自己的穿越生涯成功续航,就要看这位老爸给不给力了,于是大声说道:“爹,人命关天!不管从前怎么样,无论如何,这次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没有杀人,我冤枉!”
林勇终究是爱子心切,心中也怀有侥幸念头,他稍稍坐直身体道:“那你把当时的情况,如实说来,如真被冤枉,我必拼死护你周全!”
第2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隽见父亲如此这般表态,开始诉说回忆中的事情经过:“昨晚我喝醉了,到留仙居后巷呕吐,看到王丞相的儿子王云他们三个烂仔正在调戏一个少年书生,扯破人家衣衫,按在地上准备用强。”
“我上前喝止,和他们厮打,少年书生趁乱跑路。”
“打斗过程中,我以一敌三处于下风,就拔出佩刀舞动壮胆,根本就没有砍到任何人。”
“突然身后一声巨响,我被震晕。我昏倒之前,少年书生正回头观望,他应看到我并未杀人。”
自古以来,好男风者并不少见。如今大随朝亦不乏权贵在家中豢养娈童。
林隽说王云等几人调戏少年书生,还要集体霸王硬上弓,倒不是异想天开的信口雌黄。
林勇满脸惊诧:“你的意思……你是见义勇为、英雄救……少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自己信不信?”
也难怪林勇难以置信:他素知自己儿子就是个嘴强王者,实操的时候,从来都是躲起来悄悄背刺阴人。
现在林隽居然说自己和对方三人直接对线、正面硬刚,和他的一贯人设天差地别,确实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林隽挠挠后脑勺:“当时就是这样……我喝多了。而且看他们都赤手空拳,我腰间有刀。”
原来是酒壮怂人胆,刀挺懦夫腰……倒非事出无因。
林勇看看林隽鼻青脸肿的样子,显然是曾经和人殴斗,心中倒是信了三分,想想之后摇头长叹一声:“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明日午时开刀问斩,现已亥时。不到七个时辰的时间,到哪里去找这个少年书生?”
父子俩面面相觑,均感沮丧。
林隽脑中飞速转动,很快有了一个计划。
他凑近到父亲跟前,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爹,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
林勇见儿子的眼神蠢蠢欲动,不由得心中暗生警惕,握紧了拳头。
他下定决心:只要这个逆子敢说出“劫狱”两个字,自己就亲手把他招呼到对面墙上去。
林隽神情严肃,眼神坚毅:“三司会审,我这个犯罪嫌疑人,从头到尾都不在场,就被定了死罪,何其草率?完全无法让人信服!孩儿需要一个机会,就有可能翻案!”
林勇闻言松了一口气:翻案?如果只是翻案,那就还好,毕竟是在按规矩出牌。
他松开握紧的拳头,略思考了一下:“你有什么计划?”
林隽道:“首先,我需要笔墨纸砚,即刻就要!然后嘛……请父亲去做三件事。”
他低声向父亲如此这般的耳语了好大一阵。
林勇看了林隽一眼:这才是自己这个儿子的一贯作风嘛,暗地里计划周密地撒泼耍赖,而不是明火持杖地喊打喊杀。
不过这个所谓的翻盘计划,在林勇看来,成功率相当不容乐观。
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脸色变得坚定,站起身来,和蔼地向林隽道:“既然你说了三件事,那为父自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办。只是希望这次,你不是在诓骗我。”
脸上露出柔和慈爱的神情,林勇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迈着坚毅的步伐走出了牢房。
林勇出去之后,自有狱卒来锁上房门。
不多时,几名狱卒抬进来一张桌案,在上面摆放好文房四宝,点燃几盏油灯,把房内照得透亮,然后退了出去。
林隽走到桌边,凝神思索,然后提起笔来,在纸上挥毫泼墨,片刻之间一挥而就。
他看着纸上的内容点了点头,自己颇感满意。
于是继续舞笔弄墨,直到把桌上的纸张用完,这才罢休。
林隽累得筋酥骨软,他突然回忆起了前世学生时代,假期最后一天吐血赶写作业的末路狂欢,心中涌起一阵似曾相识的怀念和温暖。
疲倦已极时,想起父亲离开天牢时的眼神,林隽感到莫名心安,于是伸展四肢舒缓筋骨,和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林隽听到有人啪啪拍击牢门的声音,睁眼一看,几个军士站在门口。
领头的中年军官看林隽醒来,对他说道:“林隽,跟我们走,马上要重新三司会审。”
重新三司会审!
林隽心中狂喜,然后一阵温暖:自己要求的第一件事,父亲已经完成。
三司会审之后,报皇帝亲自复核的死刑案件,除非皇帝陛下自己觉得有问题,本是不必再审的铁案。
老爸确实给力,为自己争取到了重审机会。
他知道以父亲的地位和能力,这第一件事必能办到,但肯定也会付出代价,暗喜之余,心里也不免有点忧虑。
林隽翻身下床,把桌上那叠纸张整齐叠好揣入怀中,和一众军士走出牢房。
中年军官示意其他人走在后面,与林隽并肩而行,低声道:“秦国公昨晚从太庙中请出你爷爷的牌位,抱在怀中长跪于宫门外,高呼冤枉,并用爵位为你担保,才争取到了这次重审机会。”
“一旦翻案失败,不但你要被斩首,秦国公也会被褫夺爵位。现已辰时,时间紧迫,你好自为之。”
秦国公在军中素有威望,这中年军官多半也曾在其麾下效力,才会提醒林隽。
林隽心中感激,小声道:“我必尽全力,多谢将军提醒。”
中年军官看看左右,又轻声说道:“地下赌坊为你的案子开出盘口,不判死罪的赔率是一赔六,无罪的赔率是一赔二十三。”
然后咧嘴一笑:“我买了二十两,压你无罪!”
林隽奇怪道:“将军为何对我如此有信心?”
中年军官道:“二公子的身手,我素有耳闻。根据我的经验,即使有钢刀在手,除非你是个修行者,否则根本不可能同时杀死三个大男人。三法司那些官员的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判你有罪。”
林隽脸上一红,原来别人信任的,是自己的身手,而不是人品。
中年军官嘴角向后一撇:“后面这些兄弟,也都押了你无罪。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
林隽回头看了众军士一眼,大家都向他投射过来友善而鼓励的目光。
他尴尬点头,报以苦笑,稍加思索,到袖中一摸——银票还在,于是掏出一张银票,塞到旁边的中年军官手中低声道:“这是一千两,小弟如有不测,就当弥补各位的损失。”
中年军官倒也豪爽,并不推辞,回头招呼了一个心腹过来,将银票交给他道:“赶紧再去买一千两,继续押二公子无罪……”
林隽哑口无言。
出了天牢,林隽被带上一辆马车,向午门方向驶去。
马车里面有座有桌,桌上放着早饭,为即将走上审判大堂的林隽,补充必要的能量。
林隽昨晚连杀三人的事情在三司会审之后,很快传遍了整个朝歌城。
这种武将勋贵和文臣望族之间豪门争斗的狗血剧情,是老百姓最喜欢的热门话题。
林隽的爷爷林岳,是大随帝国开国七大国公之一,林岳去世后,嫡长子林勇承袭了秦国公爵位。
昨晚,林勇请出太庙中陪侍先皇之灵的林岳牌位,抱在怀中长跪于皇宫前疾呼喊冤,把皇帝家门口搞得乌烟瘴气;
今早,宫里传出皇帝陛下决定要重新三司会审的旨意;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地下赌坊开出了本案盘口……
林勇、皇帝、赌坊一棒接一棒的操作接踵而至。
朝歌城的吃瓜群众们对本案的期待值迅速被拉满。
第3章 闪亮登场
皇帝陛下顺应民意,为方便老百姓观看公平、公正、公开的审理过程,特地把会审地点指定在宽敞的午门外。
林隽坐在马车上一边喝粥吃饼,一边看着手里的一张纸。
纸是被压在粥碗底下的,上面所写的信息,就是他请求父亲去做的第二件事。
目光在纸上扫过,林隽非常满意和感激。
他很快记住纸上所有内容,把纸张撕成小条,吞进腹中。
透过窗缝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林隽心中感慨:午时一到,如果无法翻案,自己就会被推出午门斩首。
广大观众连审判带砍头上下两集连播一起收看,全程无尿点,的确刺激过瘾,怪不得这乌泱泱的收视率看起来如此惊人。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午门外,此处搭起了一个露天的审判大堂,参与本次三司会审的人员,都已经就位。
中年军官拉开车门,让林隽下车,道声“得罪”,给林隽双手上了镣铐,押送他向大堂走去。
午门前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老百姓,人群里还有人扯起了横幅,林隽定睛看去,横幅上的内容不尽相同,舆论倾向明显的分为了两派。
一派是“严惩凶手血债血偿”、“杀人偿命天公地道”……
另一派则是“千古奇冤还我清白”、“行侠仗义明珠蒙尘”……
举着不同舆论倾向横幅的人还在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互相打招呼聊天。
“张老四,死者是你啥人啊?大清早就过来举横幅?”
“跟我屁关系没有,我就是来挣一两银子的。对了,三狗子,这人犯又和你是啥关系?你眼屎都没擦干净就跑来喊冤。”
“跟我八竿子都打不着。我不也是来挣这一两银子的?”
大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你们发早饭了?待遇不错啊,还有煮鸡蛋。”
“鸡蛋都是臭的,一会儿用来扔的。”
“啊,我可以扔几个过过瘾不?”职业操守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可以啊!我这儿还有一筐烂白菜,你可劲造就是了,这次金主老板可下了本钱的。”
“有没有准备夜香?那东西扔起来贼过瘾。”
“你有病吧?夜香那么值钱,能用来这样浪费?”
虽然今天份属不同的阵营,但并不影响这些泼皮街溜子们开心畅谈。
各为其主的时候常常都有,说不定以后大家还要互相介绍业务呢。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雇主嘛。
押送林隽的军士鸣锣开道,不断甩开响鞭,驱散挤拢来的观众。
场面显得相当热闹,那家伙,真是锣声喧天、响鞭齐鸣、横幅招展,人山人海……
林隽心里暗自苦笑:刚刚穿越过来,自己就成了大随帝国热搜榜首的明星,现在大明星就要登场了。
即将走近人群,两侧维持秩序的军士齐刷刷撑开手中的大黑伞。
林隽正在诧异的时候,立马明白了撑伞的意义——铺天盖地的不明飞行物向自己的方向飞了过来……
人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午门前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欢迎仪式真是隆重热烈。
林隽好一阵,才小心翼翼走完臭鸡蛋和烂白菜铺就的红毯大道,来到大堂边上。
此次重新三司会审的规格,比上次高了显然不止一个档次。
林隽记得卷宗载明:上次参加三司会审的,是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和都察院副都御史。
再看这次的场面,林隽心里直呼好家伙。
参加重新三司会审的首发官员,堪称大随帝国司法界的全明星梦幻阵容:刑部尚书、大理寺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三法司的一把手大佬,齐刷刷全部到场。
同时,长秋监也派出少令,代表皇帝陛下前来旁听。
为了这次重审机会,秦国公撒泼打滚地赌上了一切。
“小吾小以及人之小”,皇帝陛下体察臣下的舐犊之情,也给足了秦国公面子。
随着一声“人犯带到”,林隽在脑中飞快对案情再次进行了复盘,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上大堂。
大堂正中端坐的,是身穿紫袍的正二品刑部尚书李德,腰间挎着一条玉带,著金色鱼袋,面容端肃、仪态威严。
左边坐着正三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卢悌,整个人看起来清减消瘦,双眼却是灼灼有神,在场中来回逡巡扫视。
右边则是从三品的大理寺寺卿崔智,肥厚的身躯陷在椅中,圆胖的脸上面无表情,半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列席审判的,则是长秋监少令——代表皇帝陛下来旁听的一位老太监。
堂下旁听席还有很多其他官员,林隽的父亲秦国公林勇也在其中。
林隽冲父亲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妥当,让父亲尽管放心。
林勇脸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
林隽心头一沉:自己要父亲做的第三件事情,难度极大。
看父亲摇头,应该是第三件事遇到了阻碍。
他尽量让神情显得轻松,朝父亲微微一笑,希望父亲不要过于担忧。
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脑中也有相应预案。
维持秩序的军士将现场的喧闹之声压制了下来。
清场完毕,现场一片肃静,三司会审开始,好戏正式开场。
林隽来到大堂中央,向三位主审官微微欠身施礼。
仪态威严的刑部尚书李德喝问道:“堂下人犯,还不跪下受审?”意欲按套路先给林隽一个下马威。
谁知林隽根本不吃这套,他不卑不亢、大大方方、四平八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回答道:“按《大随皇明祖训》第三百二十八条第二十七款规定:我父秦国公乃一等公,我是秦国公嫡次子,受我父恩荫,免受肉刑拷打,上堂不跪,行走不戴脚镣。请三位大人明察。”
绝大多数重刑犯人过堂,不是疯狂地歇斯底里乱吼,就是吓得语无伦次或是骇得噤若寒蝉。
这样的犯人,给观众们带来的观赏体验感颇为不佳。
林隽镇定自若,上来就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和主审官员杠上,如此不走寻常路的奇葩犯人,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朝歌城的吃瓜群众可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对此立刻发出了一片轰然叫好之声。
按大随帝国的规定,勋贵重臣的嫡出子弟,年满六岁之后,必须和宗室子弟们一起进太学读书,《大随皇明祖训》就是必修课的教材之一。
林隽前身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这本典籍倒是从头到尾看过的。
即使他在看的时候心不在焉,但看过的内容毕竟还是留存在了前身的记忆数据库里,人工智能可以迅速翻找出来,即插即用。
堂上三位大佬互相看了一眼,都颇感意外——传闻中不学无术的超级纨绔,居然是最强大脑、记忆达人?
大佬们平时都是做高屋建瓴的方向性指导工作,绝少背记具体的法规条文。
《大随皇明祖训》中的内容大多都是关于宗室和勋贵的,算是相对冷门的法典,他们平时哪会加以多大关注?
现在堂上三位主审官略显尴尬,没有人驳斥林隽是信口雌黄瞎几把乱说——万一林隽是对的,笑话就闹大了。
第4章 走两步
堂上气氛略显窘迫,堂下观审的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嘘声,维持秩序的军士好一阵才弹压下去。
大腹便便的大理寺寺卿崔智咳嗽一声,把尴尬掩饰过去,然后说道:“林隽,本案已经一次三司会审,可谓证据确凿。鉴于上次会审时你不在场,为彰显吾皇圣恩浩荡,现特重开三司会审。”
“本次会审,你可聘请讼师,为你陈述辩护。如已聘讼师,可传其上堂。”
崔智所言,是向人犯宣布其拥有的合法权利,也是庭审必要程序,彰显了三法司要把此案办为铁案的谨慎和决心。
林隽倒是知道,在大随朝打官司,无论民事刑事案件,和现代社会一样,是可以请专业讼师代理的。
但本案情势紧迫,等讼师看完卷宗了解清楚案情,自己早就狗带了。
“本案,我将自辩。”林隽神情笃定胸有成竹。
全场响起交头接耳唧唧嗡嗡的声音。
大随帝国法律体系完备繁杂,各门类的法规敕令律例多如牛毛,而且互相之间又有交叉冲突,不同类别法令之间,还存在优先级的差异。
非专业人士,在审理过程中,因为不熟悉律令条文规定,必然会吃暗亏,甚至影响到案件最后判罚结果。
这种会被砍头的案子,犯人是权贵子弟,却没有聘请金牌讼师,而且要求自辩,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还是对自己的答辩技巧有着无与伦比、丧心病狂的盲目自信?
面容清癯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卢悌提醒道:“根据大随律例,凡申请自辩者,须在完全清醒状态下,方可进行。你昨晚宿醉,应先证明:你现在已完全清醒。”
“哦,大随的律令,醉酒状态被认定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林隽心里表示了解。
怎么判断是否已经在醉酒后清醒呢?
难不成还会拿出测量仪让我吹气?
林隽的疑惑马上得到了解答。
只见几个差役上堂来,在堂中央摆上了两条长凳。
卢悌指着长凳,眯缝着眼睛道:“走两步……”
林隽看了一眼,心里说声卧槽,正式答辩之前,居然还要当众先来一段丢人现眼的平衡木表演?!
这么儿戏吗?
再说这不是女子项目吗?
心里虽然不情愿,林隽也只有走到长凳前,准备自证清醒。
他试着踩了踩,然后站上去,小心翼翼向前走去,心里不断吐槽:
前身这具身躯真不咋滴,平衡感、敏捷度和前世的自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如果是前世的自己,必须先来一串托马斯旋旋,下法再接一个5257B向后翻腾三周半转体两周半屈体,保证入水时一滴水花都没有.......
哦,应该是落地纹丝不动才对,咱可不是那种落在线外还要尬拿冠军的无耻小人。
他自忖这样的想法还是夸张了一点,不过来几个前后空翻应该还是很轻松的。
第一条长凳刚要走完,他脚下发出咔嚓之声,心道不好时,长凳已经开始垮塌。
草泥马,被人阴了!他心里咒骂。
堂下观众齐刷刷发出了尖叫和惊呼声。
关键时刻,前世长年接受残酷训练形成的本能,及时拯救了他。
他自己都没回过神,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就已经踩上了第二条长凳,像风中的枝头树叶一般,不停地晃动。
随着林隽在长凳上摇摇晃晃,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性急的旁听人员甚至站了起来,后面被挡住视线的人急得一把将其拉着坐下来。
好事的吃瓜群众怎么可能甘心好戏就此落幕?整齐划一地喊道:“稳住!稳住!”
在一片加油打气声中,林隽摇摆幅度慢慢变小,最后终于站稳,观众们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长凳被人做了手脚!
林隽心中极其恼火愤懑,他一边在第二条长凳上行走,一边口中喃喃念叨:
一个马步向前,
一记左钩拳、右钩拳。
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险!
一再重演。
一根我不用的棍,
一放好多年。
它一直在身边。
干什么,干什么?
我打开任督二脉。
干什么,干什么?
杀人凶手的招牌,
被我一脚踢开……
念到这里,已走到长凳尽头,他一跃而下,愤懑地将凳子一脚踢开,倒是显得颇为潇洒。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林隽强忍脚踝钻心疼痛,向观众们鞠躬答谢——装逼很爽,但会付出代价……
他转身向堂上三位大佬一拱手:“三位大人,我现在是不是已经证明,可以自辩?”
三位大佬交换了一下眼神,刑部尚书李德点头道:“准你自辩,你有何话要说?”
林隽道:“我并非杀人凶手,真凶另有其人。”
李德手抚长髯:“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林隽郑重其事道:“我有人证!”
三位大佬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疑犯说有人证!
上次会审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到过这个情况。
这有很大可能,会导致案件发生难以预测的变化。
李德道:“既有人证,姓甚名谁?”
林隽回道:“小子不知。”
李德微微皱眉:“年龄几何?家住何处?”
林隽继续回道:“不知。”
李德看着林隽光棍的样子,啪地一下拍了一下惊堂木:“你是来消遣本官的?”
林隽道:“回大司寇,小子岂敢?”
李德哼了一声:“那你口中的人证,到底在哪里?”
林隽从怀中掏出一叠纸:“证人在此!”
他把其中的一张纸展开道:“小子已经把证人的模样,画在纸上。”
这就是林隽熬夜亡命补画出来的假期作业。
自有书吏来接过纸张,呈在三位大佬案前。
纸上画着一个少年书生的面相,眉目清秀,细眉大眼,一股柔媚之气,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都察院左都御史卢悌看得连连点头,又是连连摇头,痛心疾首嗟叹道:“如此画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惜啊可惜!”
大理寺寺卿崔智摇晃着肥胖的脑袋问道:“林隽,既然你说这个少年书生可以为你作证,那就让他上堂吧。”
堂下的朝歌城吃瓜群众都是些自诩通晓时政的热心市民,平时在茶楼酒肆之中指点江山赞画国策那是常规操作,一听崔智这个死胖子明显在故意刁难,顿时发出一阵嘘声。
崔智这种老官僚什么场面没见过?
嘘声四起之下,他依然老神在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毫不在意。
林隽拱手道:“请三位大人准许将此画交给堂下百姓传阅,看是否有人认识此人。”
三位大佬都有些迟疑,堂下的百姓们一起喊了起来:“看画!看画!”
林隽开口道:“根据《大随律令》第……”
话还没说完,就被卢悌严厉制止:“闭嘴!”
三位大佬坐到一起,低声交头接耳了几句,李德道:“将证人画像传阅下去,请诸位在场旁听的大人也看一看。”
没人注意到,长秋监的老太监看了画像之后,脸色微微一沉,立即挥手招呼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向其低声耳语了几句。
小太监听完脸色一变,接过老太监手中的画像叠好揣入怀中,一溜烟地跑下大堂,跨上一匹骏马,奋力扬鞭,绝尘而去。
第5章 浑身解数
林隽对自己的画功,哦,应该是对人工智能假手自己的画功,毫不怀疑。
这数十份画像,已经还原出了前身记忆中少年书生的模样。
可惜的是没有颜料,不然就和彩色打印应该没啥区别了。
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把画像进行最大范围的推广宣传?才是让林隽头疼的问题。
本案涉及军功勋贵和文臣望族两大集团,皇帝陛要处理得不偏不倚,才能让双方都没有意见。
而且鉴于民意沸腾,这种焦点大案,一旦重审,势必会进行面向百姓开放的最高规格三司会审。
林隽赌的就是:案件闹得整个朝歌城街知巷闻,那个少年书生但凡有点良心,就一定会出现在审案现场!
这,就是他计划中,最快找到证人的办法!
林隽向堂上三位大佬道:“在画像传阅期间,小子想对案情进行一个自辩陈述,望三位大人允许。”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三位大佬爽快同意。
差役甩了数下响鞭,大声喊道:“人犯陈述案情,肃静!肃静!”
连喊数声,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林隽身上。
林隽咽了两口唾沫,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方式和腔调,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小子本住在朝歌皇城边,
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昨晚在留仙居,朋友欢聚饮酒宴。
喝到呕吐到小巷,撞见王云欺良善。
可怜无助俏书生,被逼墙角情势险。
两个帮凶拉手脚,王云扯衣又摸脸。
我义愤跟他来翻脸,反被三人狂海扁。
我酒醉手酸脚又软,被打鼻青又肿眼。
挨揍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啊~小子被逼无奈,拔刀于腰间……
从来不曾习武艺,双手发抖又打颤。
体弱多病无气力,白刃离人八......尺远。
身后突然传巨响,惨被震倒在街边。
昏死之前心庆幸,书生逃脱于眼前。
醒来身陷天牢内,判我真凶何其冤?
书生你若来听审,快来大堂的前面。
原原本本说清楚,公正无私讲证言。
午时一过斩我头,速来救我出生天,出生天!
林隽吐词抑扬顿挫颇有韵律,一边口中说唱,一边还有节奏地敲击手腕上的镣铐配乐。
他越说越快,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转过身来朝堂下大声疾呼,以便围观人群能听得更加清楚。
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更有甚者,居然跟着这段RAP的节奏一起点头摇摆。
“天”字尾音拖完,堂下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堂上诸位都是见惯了大世面大案件的人,却也看得呆若木鸡,连三位主审官都没有出言制止林隽。
林隽说完,有些意犹未尽,只恨不能像星爷在《唐伯虎点秋香》里一样,再来一段酣畅淋漓的架子鼓表演以抒胸臆。
旁听席上热闹非常,大家纷纷向秦国公林勇竖起拇指,对林隽的表演表示欣赏。
秦国公身边的朋友圈瞬间就为他点了无数个赞。
林勇有点尴尬,也有点自得,还有点感伤:自己这个活宝儿子闹腾了半天,还是没看到少年书生出来作证。
时间流逝,所有的人都在翘首期待。
围观群众左顾右盼,现场一片嘤嘤嗡嗡。
“看到证人出来没有?”
“见过这少年书生吗?”
“怎么还没人来作证?”
“哎哟,日头要到当中了,快午时了!”
林隽心中热切的期待,随着时间慢慢冷却。
他偷眼看看日晷,离午时已经不远了。
刑部尚书李德清清嗓子,威严说道:“林隽,没有新的证人和证据出现,只能维持原审结论。一炷香之后,我等三人就会将情况报知陛下。”
李德说完,有书吏点起一炷香,插在炉中,摆在堂前。
另有一个书吏,把沙漏倒转,摆在香炉旁边。
双重计时,以示公正。
林隽额上沁出汗珠,大声道:“我有异议!”
大理寺寺卿崔智一脸的正气凛然:“本次会审,严格按程序进行,你还有何异议?”
林隽目视崔智道:“本案死者王云,他的二叔母和崔大人的三弟媳是亲姐妹。”
看向李德:“死者李焕,是大司寇五服之内的族侄孙。”
又看向卢悌:“死者郑甫,是卢大人门生郑显的亲弟弟。”
“所以!”林隽朗声道:“根据《大随律》第三部第二章第七十三节第一百二十条第八、第二十和第三十六款的规定,我有权请求三位大人回避此案!”
林隽以上所说的信息,就是他请求父亲做的第二件事情,来自他在被押送来的途中,于马车中所看纸条。
他的计划中,如果少年书生没有出现,他就会请求三位主审官回避,拖延时间。
案件审理,程序合法也是至关重要滴。
百官之间,尤其是几个望族,互相联姻的情况比比皆是,不过要在一夜之间把这些关系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是需要极大的能量,才可以做到。
大随司法虽有回避机制,但本次会审之前,几乎无人关注这一点。
顶格的三司会审,必由三法司的最高长官组成审判天团。
在这之前,很少出现过这种高规格的三司会审,而且也从未有人想到或要求过这三位回避。
堂上的三位大佬闻言面面相觑,李德沉吟道:“如果我们三人回避,根据律法,三司会审又不可降档进行。那三法司还有何人可以审理本案?”
林隽道:“按《大随律》第……”
李德一个头两个大,立即摆手制止:“不用说具体条款了,你直接说结论。”
吃瓜群众发出哄堂大笑。
旁听席也是气氛热烈,秦国公身边有同僚向他叹道:“令郎博学强记,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周围众人尽皆连声附和,大加赞赏。
秦国公心还悬在空中,但不得不再次对身边朋友圈密集的点赞微笑答谢。
林隽道:“现在本案三司会审已不可行,我乃禁军左羽林卫振威副尉,身任武职。按律,此案应移送五军都督府管辖审理。”
此话一出,场面一下就炸了锅,大家热烈地讨论起来。
林隽是左羽林卫振威副尉不假,不过这只是荣誉虚衔。
禁军是皇帝亲卫,所有武将勋贵嫡出子弟都挂着品级不一的禁军官衔。所挂职衔不过是皇帝陛下对武将勋贵集团表示的荣宠而已。
包括林隽自己在内的绝大多数勋贵子弟,连禁军大营的门向哪边开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去打卡上班了。
打工?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
哪怕是为皇帝陛下打工!!!
开开心心当个没心没肺的纨绔不好吗?
林隽现在抛出这个近乎耍赖的提法,目的就是把水搅浑。
一旦案件真的被移送到五军都督府,以秦国公在大随军中的威望和人脉,翻案难度必会大大降低。
崔智出言反驳道:“按《大随律》的规定,你父亲秦国公曾任北军大都督,涉及其亲眷的案件,在秦国公卸任大都督之后二十年之内,都不能由五军都督府审理。”
“秦国公卸任时间,恐怕还不到十年吧?”
他脸上露出戏谑神情:“至于具体是《大随律》中哪一条款所载,本官记得不甚清楚了。不过,你应该很清楚的,对吧?”
林隽脸色凝重,缓缓点头:“确如大人所言!”
堂下观众和旁听席一片哗然。
这种局面林隽倒不是没想到,所以才会请父亲去做第三件事情。
上堂时见父亲摇头,他就知道此事可能办得不顺利,现在如何是好?
三法司和五军都督府都不能审,难道要皇帝陛下亲自审案?
再说了,皇族和重臣之间也联姻频繁,那么皇帝陛下需不需要回避?
公堂上下陷入了诡异的僵持气氛之中。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堂下传来:“我来审理此案,如何?”
秦国公看到来人,黯淡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
林隽看到此人,心中感慨:父亲终究还是把第三件事情办妥了,翻案有望了!
第6章 有?还是没有?
话音刚落,堂下围观人群如潮水向两边分开,一人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排众而出,走上堂来。
这人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一身青衫,轻袍缓带,面色清癯,颔下一部黑亮短髯,眉目俊朗,神情颇为潇洒。
看见这人,大堂和旁听席上一众官员纷纷站起身来拱手施礼,连三位主审官也不例外。
青衫人上得堂来,含笑抱拳,和众人打起了招呼。
在场群臣十之八九都跟他相识,不是叫“卫院主”,便是称“卫公”,只有几位年老位尊的重臣,才叫他一声“进忠兄”。
卫进忠,当今大随皇帝陛下驾前第一红人,长秋监监令,大内掌印太监、东缉事院院主。
他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为人心狠手辣,行事杀伐果决。
近在庙堂,远涉江湖,大随帝国无处不在其威慑之下。
他双手沾满朝堂显贵和草莽豪雄的鲜血,被视作人间公敌,人人欲除之而后快。
世人畏其如虎,凡有人见他之时,均只觉心惊胆颤,脸上却又不得不满面堆欢。
林隽所求父亲第三件事,就是要父亲去找到卫进忠,请其看在昔年同在靖王府的故旧交情,接手案件。
本案会进入三法司和五军都督府都无权审理的死胡同,是林隽预想好的计划,之后剩下唯一可行的审案途径就是:
诏狱!
长秋监东辑事院,人称“东院”,其诏狱专门管辖皇帝指定案件,无须刑部发文,也无需经正常规定程序,可自主独立侦查、审讯、判罚、行刑。
诏狱令大随帝官员们闻风丧胆、不寒而栗,林隽却并不畏惧:有什么比砍头还恐怖的?
而且,如果卫进忠愿意接下案件,定会秉公审理,给皇帝、给朝野、给百姓满意的交代。
情况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那么不利——三名死者的父叔辈都是文臣,而三法司却被文官集团所把持。
这也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
能不入昭狱,世间谁人想进这不死都要脱一层皮的地方?
只是卫进忠日理万机事务繁巨,未必有闲心接手。
何况隐藏在此案水下的暗流涌动,卫进忠岂能不查?
他是否愿意淌这趟浑水,也是未知之数。
对父亲能否说动卫进忠,林隽并无把握。
他要是不愿意管这种烂事,连皇帝陛下多半也不会勉强。
开审前父亲摇头表示事有不协,现在卫进忠却亲自现身接下案件,令林隽有些疑惑。
尽管结果仍殊难预料,但至少已经不是必死之局。
和大家好一阵寒暄之后,卫进忠才走到大堂前站定,目光在场中逡巡一圈,朗声道:“奉圣谕——”
所有官员起立,站姿端正,肃容静听。
“留仙居后巷命案,案情复杂,兹事体大,特命长秋监东缉事院审理,着三法司将本案移送诏狱。案件审理,尽速进行,不得有误,钦此。”
皇帝陛下都发声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堂上的三位主审官说声“遵旨”,退下堂去,加入到旁听席中。
林隽恍然大悟:原来案子转到诏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而并不是父亲说动了卫进忠。
卫进忠来到正中主审位置坐下,似笑非笑看着林隽,也不说话。
他目光犀利如电,仿佛要看到林隽心里最深处。
林隽被这位号称可止小儿夜啼的魔头看得心里发毛,感觉自己成了一个透明人一般,心中再无任何秘密可言,一时之间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半响,卫进忠才开口说道:“林隽,你听仔细了——我孤家寡人一个,无父无母,无子无女,也没有兄弟姐妹,是否需要回避此案?”
林隽毕恭毕敬道:“自然是不需要的。”
卫进忠又抬起头,朝旁听席问道:“诸位大人的意见呢?”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七嘴八舌的回答“卫公英明睿断,必能秉公执法,我等绝无意见。”
卫进忠笑笑说声“好”,然后朗声道:“那就开审吧。”
他拿起桌上卷宗,扫了一眼道:“案情我已有了解,刚才人犯的精彩自辩,我也听说过了,不过照例还是问一句。”
目视林隽道:“林隽,你认不认罪?”
林隽挺胸抬头,目光坚定:“小子并未杀人,我无罪。”
卫进忠食指在桌案上轻敲:“七日前,你和王云在红袖楼激烈争执,可有此事?”
林隽道:“是,不过……”
卫进忠摆摆手:“有?还是没有?”
林隽:“有。”
卫进忠:“你当时有没有说过要宰了王云?”
林隽:“这不过是大家互相放狠话而已,他还说要丢我老母呢……”
卫进忠:“有?还是没有?”
林隽无奈点头:“有”
卫进忠点点头:“不能排除有杀人动机。”
旁听席上林勇脸有忧色,死者的亲属们则是面露喜色。
林隽倒是无所谓:卫进忠明显是有备而来,自己只要老实回话就可以了。后面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三位主审官退场之后,早有小太监撤下茶杯,沏好新茶之后,奉到卫进忠桌前,他端起茶碗略呷两口,然后说道:“带证人孙大光。”
不多时,孙大光被带到堂上。
他是留仙居的后厨帮工,一副敦厚老实模样。
孙大光已经在第一次三司会审的时候过了一次堂,倒是适应了这种大场面。
他看上去还算镇定,跪在堂下磕了一个头,口称“草民孙大光拜见卫大人。”
卫进忠懒懒问了一句:“你知我是何人?”
孙大光头伏得更低:“小人知道。卫公鼎鼎大名,天下何人不知?”
卫进忠点点头:“好,既然知道,那就老实回话,如有一字不实……”
话并未说完,但里面“你懂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孙大光头快碰到地面,汗如雨下:“小人明白。”
卫进忠这才道:“你的供词里说,你亲眼看到林隽手拿钢刀砍杀王云三人,可有此事?”
孙大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恭敬答道:“回大人的话,确有此事。小人内急,情急之下出门方便,看到……”
卫进忠打断他道:“你看到林隽手中的刀,确实砍中了三人?”
孙大光额上汗珠淌落:“小人确实看到林隽正在向王公子三人挥刀。”
卫进忠眼睛微眯,声音一沉道:“你没听清楚我问的话?——我再问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是否看到——林隽用手中的刀砍中了王云或是旁人?”
“有?还是没有?”
第7章 想活命,就来砍我
孙大光没有说话,显然是在紧张思索回忆,过了一阵才战战兢兢说道:“回大人,没有。”
卫进忠略偏头示意,一名内卫将林隽所画少年书生图像展开在王大光面前。
王大光抬头看着卫进忠,一脸懵逼。
卫进忠问道:“你可在现场看到过此人?”
王大光毫不迟疑:“没有见过。”
卫进忠点点头:“好!下去罢。”
王大光磕了一个头,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来,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卫进忠饮了一口茶道:“带证人田小环。”
田小环上堂之后,作证的过程及结果,和王大光如出一辙:
她出门倒水,看到林隽正在挥刀和王云三人对峙,然后就吓得躲回了屋里,并未见过林隽画的少年书生。
她并没有亲眼看到,林隽持刀砍中了三人。
卫进忠对证人证言作出结论:无法确认林隽砍中了死者,也无法确认现场有少年书生这个人证。
对林隽来说,形势稍微有了一点好转。
至少证人证言并不能证明:林隽亲手杀人。
证人退下后,内卫将证物呈到堂前。
证物是一把钢刀,也就是现场遗留的杀人凶器。
卫进忠指一指刀:“林隽,这把刀是不是你的?”
林隽仔细看了一下:“是。”
卫进忠扬了扬手中的卷宗:“仵作的报告写得很清楚,三名死者都死于刀伤,致命伤口,和这把刀完全契合。”
林隽沉默不言。
旁听席上死者家属则面露喜色。
即使证人没有看到林隽砍人,但凶器是他的佩刀,形势对他还是相当不利。
卫进忠唤过一个小太监,耳语几句。
小太监点点头,跑下堂去。
卫进忠端起茶碗喝茶,不再开口。
众人见卫进忠端坐饮茶,却不继续审案,于是纷纷交头接耳揣测其意。
旁听席和观众席都是一片卿卿嗡嗡之声。
卫进忠放下茶碗,开口说道:“为审案需要,我请了人前来协助。诸位稍安勿躁。”
大家更加好奇,都是翘首期待,更有人站直了身体垫着脚尖张望,急切想知道卫进忠请了什么人来。
少顷,人群中喊道:“来了,来了。”
人群的喧闹声中,小太监引着一个人走上堂来。
这人是一名高瘦男子,面色蜡黄,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青筋虬结蒲扇一般的大手。
此人顶盔贯甲,分明是一员武将。
旁听席上官员议论纷纷道:
“这不是天龙卫的苗彪副统领吗?”
“天龙卫是陛下贴身侍卫,苗副统领来此作甚?”
“苗副统领是四品武夫,是不是陛下派来保护卫公的?毕竟那么多人都盼着卫公去.......”
“死”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巴。
苗彪步履沉稳,走上堂来,向卫进忠抱拳施礼:“见过卫公。”
卫进忠点点头,朗声向众人道:“众所周知,苗副统领是位四品武夫,尤擅使刀。朝歌城内,说到刀法之精,无人可出其右。”
然后向苗彪道:“下面的事情,交给你了。苗副统领,有劳。”
大家不知道卫进忠葫芦里卖的的什么药,更是好奇心大盛。
苗彪走到林隽面前,目不转睛地仔细盯着林隽的脸看了好大一阵。
林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几乎就要开始怀疑这位大统领的个人生理取向时,苗彪开口道:“打你的人,下手有分寸,你远非其敌。”
林隽鼻青脸肿,正是昨晚被王云三人痛殴所致。
卫进忠接口道:“死者王云、李焕、郑甫三人,皆习武艺。李焕,还是一名七品武夫。”
“与林隽殴斗之时,三人如尽全力,林隽早是个死人。”
言下之意,这三人的身手,完全可以单方面吊打林隽。
以苗彪判断,三名死者在实力方面,对林隽是碾压之势,忌惮将其打死或打成重伤,所以出手时颇有克制和分寸。
简单说:林隽没有能力打赢死者,更不用说杀人。
这些情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在第一次三司会审的卷宗里并未提到。
而如此之短的时间里面,卫进忠却对案件细节情况了如指掌。
东院无孔不入的恐怖,可见一斑。
苗彪朝旁边的内卫道:“打开人犯手上镣铐。”
内卫迟疑地看向卫进忠。
卫进忠不动声色,只说了两个字:“照办。”
内卫上前打开林隽手上的镣铐。
大家不知道苗彪用意,心中充满了疑惑。
苗彪拿起被认定为杀人凶器的钢刀,抽出刀随意舞动几下,将刀鞘扔回给内卫,倒转刀身,刀尖朝自己,将刀柄递到林隽面前:“拿着。”
林隽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接过钢刀。
苗彪认真地说道:“砍我。”
全场一片哗然……
林隽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苗彪神情严肃,指一指自己颈项:“想活命,就来砍我。”
林隽看了父亲林勇一眼,林勇缓缓点了点头。
他又用问询的眼光看了卫进忠一眼。
卫进忠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林隽一咬牙,顺手挥刀就朝苗彪左侧脖颈处横砍过去。
钢刀不偏不倚,正好砍中苗彪脖子。
砍中的一瞬间,林隽虎口发热,手掌发麻,一个拿捏不住,钢刀脱手坠下。
苗彪中了一刀却若无其事一般,脖颈上连道浅痕都没有。
他迅捷地伸脚在即将坠地的钢刀上轻轻一点,钢刀飞起,分毫不差插回到内卫手中的刀鞘之中。
全场掌声雷动,一片喝彩之声。
彩声停歇,卫进忠向苗彪道:“苗统领,有何高见?”
苗彪回答道:“我亲自查看过凶案现场、死者伤口和凶器,考较了人犯刀技,谨向卫公禀报两点意见。”
“一、这三名死者的致命伤口,都在右颈处,均为一刀毙命;”
“二、从现场血迹滴落溅射情况看:凶手出手极快,在一瞬间就连续杀死三人。”
卫进忠点点头:“你的结论呢?”
苗彪略一思索道:“凶手是一个用刀高手。”顿了一顿又道:“至少在五品以上。人犯刚刚的出手,远所不及。”
全场一片哗然。
众所周知,林隽可不是什么用刀的高手。
苗彪所言,大大减轻了林隽的嫌疑。
前世里,林隽是个技击天才,除了擅长徒手格斗,其实对刀剑枪棒器械也颇擅长。
听了苗彪所言,根据自己前世的经验,他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大声道:“我有一事,想请教苗统领,请卫院主准许。”
第8章 天选之女
卫进忠颔首道:“讲。”
林隽向苗彪道:“苗统领,你查看过死者伤口了?”
苗彪点头道:“不错。”
林隽又道“致命伤口都在死者右颈处?”
苗彪继续点头:“不错。”
所有人都不清楚,林隽问这些人尽皆知的情况,意图何在,大家不免有些疑惑不解。
林隽又问道:“死者的致命伤口形状,是否几乎完全一样?都是前浅后深?刀刃着力前轻后重?”
苗彪略微回忆了一下:“正是。”
林隽再问道:“苗统领也曾查看现场血迹滴落和溅射痕迹?”
苗彪凝神回忆了一下:“不错。”
林隽突然提高了声音:“请苗统领根据你的经验和判断,告诉卫院主和在场各位:凶手是左手持刀,还是右手持刀?”
苗彪疑惑地看了林隽一眼,脑中思索一阵,脸色微变,又看了林隽一眼,眼神里有一种不可捉摸的意味。
他转身向卫进忠道:“卫公,凶手应是左手持刀。”
卫进忠抚摩短髯:“苗统领如此笃定?”
苗彪迟疑了一下,然后道:“我就是左手用刀,对此非常了解。凶手左手持刀,这点我很肯定。”
卫进忠恍然道:“苗统领所言,让我茅塞顿开,非常感谢。有劳,请回。”
苗彪拱手施礼退下。
案情峰回路转,林隽凭借自己前世的经验,成功取得重大突破!
卫进忠抚髯思索,喃喃自语:“左撇子五品用刀高手......”
就在这时,旁听席上有人霍然站起来。
此人身材消瘦须发半白,正是死者王云的父亲,当朝宰相王盾。
王盾之前一直板着脸安稳端坐,见形势变得对林隽相当有利,再也按捺不住。
他大声道:“卫公,即使林隽没有习武,但他不能买凶杀人?林隽体弱,但却未必不可修行,高品修行者杀个七品武夫,轻而易举。”
场下一片嘘声,显然围观群众都觉得这老头子在扯淡,侮辱大家的智商:林隽要是个高品修行者,会被揍得跟猪头一样?
卫进忠闻言倏地抬头直视王盾,面色一沉,眼中寒芒稍闪即逝,脸上马上又是一副淡然的表情:“现在我奉旨审案,自有公允。王相请勿多言!”
林隽随即大声附和道:“对对对!卫院主秉公执法,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罪之人!”
周围虽然没人说话反驳,但大家心里不免腹诽:你快拉倒吧!进了东院诏狱,能有几个无罪之人?说你有罪你就有罪,无罪也有罪。
卫进忠瞥了林隽一眼:“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这边王盾被卫进忠眼神刺了一下,气势顿消,心有不甘地坐了下来。
卫进忠道:“林隽是不是修行者,稍后自见分晓。”
他对站在堂下站立的一个小太监点点头,小太监会意,马上飞快跑开。
不多时,小太监领着两个人,走上堂来。
堂上堂下的吃瓜群众们一见这两人,气氛一下不合时宜地骚动热烈起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美妇人,三十多岁模样,身着一身玄色道袍,眉眼之间颇有风韵,却面无表情脸沉如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
人群里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这不是归清真人吗?她来作甚?”
“归清真人是天龙宗睚眦院院主,现在轮到她在朝歌天龙观坐镇,过来一趟很近滴。”
“归清真人也是四品高手,而且还是符剑双修,难道是卫公请她到场护卫。防着一旦审案不协,就会有人来要卫公的.......”
“狗命”二字未出口,也被捂住了嘴巴。
等到大家看到归清真人后面那人,场面一下热烈了数倍,群情沸腾,气氛如同开锅了一般。
跟在归清真人后面的是一个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脸上遮着一方白色面纱,依然能看出容貌秀美,神情却和归清真人如出一辙的冰冷淡漠,令人莫可逼视。
她身着一袭白衣,走动之间衣袂拂动,仿如天仙下凡一般。
“顾月影!”
“顾仙子!”
“天命之女!”
场面轰动热烈,完全是天皇巨星出场才有的排面,比起林隽这位流量明星刚才登场的气势,还要强出不少。
虽然林隽混的是纨绔圈,平时既不习武学文,也不练气修行,但是这位顾月影的大名,的确倒是如雷灌耳,早有所闻。
顾月影属于“老天爷喂饭吃”那种类型的修行者,她天赋相当出众,拜在归清真人门下,在天龙宗下九院中修行。
她在修行界中被誉为“天选之女”,打破了一系列修行纪录,板上钉钉地必然会进入天龙宗上三院。
上三院中最优秀的弟子,将代表天龙宗行走天下,称“天行者”。
顾月影,就是“天行者”的有力竞争者。
而且,她还极为美貌!
归清真人入座,顾月影则站在师傅身后。
卫进忠朝归清真人点头笑笑:“有劳真人。”
见卫进忠客气,归清真人脸色稍霁:“卫公客气。不知卫公急切相邀,所为何事?”
卫进忠一指林隽:“卫某想请真人帮忙,查看此人是否为修行者?”
归清真人颔首道:“可。”
转头向身后的顾月影道:“月影,去看看。”
顾月影点头应道:“徒儿谨遵师尊之命。”
说完轻启莲步,向林隽走了过去。
随着她的靠近,一阵淡雅的香味传入林隽鼻中。
这是一种自然清新的少女体香,和林隽流连声色犬马场所有过的体验,截然不同。
林隽不禁心中微微一荡。
顾月影走到林隽身前两三尺处,停住脚步,目无表情地看向林隽,微张樱唇:“伸手。”
“啊?”林隽一时之间没明白她的意思。
“把手伸出来。”顾月影说话声音稍提高了一点。
“左手还是右手?”林隽看了看自己双手。
“随便。”顾月影语气淡漠。
林隽疑惑地看了顾月影一眼,伸出右手。
“五指并拢,手心向下,手背朝上,抬高五寸。”顾月影提示林隽道。
林隽“哦”了一声,马上按她所说的照做无误。
见林隽已经按自己的要求做好,顾月影缓缓伸出右手,悬在林隽右手下方。
第9章 不讲武德
林隽看了顾月影一眼,不明就里。
她想干什么?
他突然心念电转,想起了自己前世少年时代,经常和小伙伴们玩的一个小游戏。
现在他和顾月影两人手放的位置,就很像是这个游戏的起手式。
林隽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不会真的这么离谱吧?
他心里还在吐槽,眼角余光瞥到顾月影右掌一闪,从自己右掌下翻上来,“啪”地一声击在了自己右手背上。
这一掌又快又准,而且非常突然,林隽根本来不及避开。
猝不及防,林隽痛得“哎哟喂”一声叫了出来,右掌手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之感。
他低头一看,手背上已经被顾月影这一掌打红了。
“你干嘛打人?”林隽气愤地质问道:“而且招呼都不打一个!”
“再来。”顾月影淡淡说道:“只是为了检验你是否为修行者。这次,你看仔细了。”
林隽揉着自己右手,脸上露出有点迟疑的神情——这小姑娘下手可真狠,打人也真疼。
堂下好事的吃瓜群众见林隽畏畏缩缩,一起发出了嘘声。
林隽前世今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既然是为了审案需要,那就再来一次好了。
他把心一横,又把手伸了到顾月影面前。
顾月影伸出手,淡淡问了一句:“准备好了么?”
林隽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地盯着顾月影的手,这才答道:“我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他眼前闪过一道残影,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闪避,耳中听得清脆“啪”的一声响,手背剧痛——又被击中一掌。
林隽气得暴跳如雷,朝顾月影大声咆哮道:“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刚刚说完话就动手!你不讲武德!”
顾月影气定神闲:“我问过你了。”
接着又补了一刀:“你自己说已经准备好了。”
吃瓜群众爆发出哄堂大笑。
林隽一时语塞,然后有点气势不足地道:“你不能这样。我说准备好了,那也得再等我一下……”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不占理,声音也越来越弱,不过犹在强词夺理:“我说完话和你动手之间,怎么都要有点时间间隔!”
“话刚说完,你就动手,间隔绝对在一息之内,这叫抢跑!你犯规了!知道不?”
不知道顾月影是不是听懂了“抢跑”和“犯规”的意思,她只是点点头说声“好。”
又伸出手:“再来。”
林隽不停地揉着手,看着顾月影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先说好啊,我说好了之后,再等至少三个弹指的时间,才能动手。”
顾月影面无表情:“好。”
林隽心里埋汰:挺好看一个小姑娘,怎么跟个面瘫一样?可惜了。
他伸出手,放到顾月影手的上方,连着深呼吸了几口气,看了顾月影一眼。
顾月影淡淡道:“准备好了?”
林隽大气都不出,屏息凝神,也不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堂下观众纷纷大喊道:“扇他!扇他!”
林隽对吵闹声充耳不闻,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顾月影的右手。
顾月影的手纤细修长,如羊脂白玉一般,又泛着健康的红色光泽。
林隽前世可是九届UFC冠军,不败战神、格斗之王!
他预判能力超强,战斗嗅觉极其灵敏,才一直都能在对战里占到先机,临场经验可是相当丰富滴。
即使今生这位纨绔的身体素质不咋地,但是林隽前世的对敌经验还是起到了作用。
他眼角余光瞥到顾月影有个非常轻微的沉肩动作,知道对方马上就要动手。
他立刻就要把手移开,不曾想右手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一样,仓促之间移动的速度慢了一拍。
“啪”的一声,林隽又被顾月影打了一掌。
他把手拿到跟前一看,红肿得跟猪蹄都差不多了。
林隽换了一只手连连摆手:“行了行了,我不来了。”
顾月影对林隽的话置若罔闻,又把手伸了出来。
林隽有点恼羞成怒:“我都说了不来了!”
堂下又是一片嘘声。
林隽打定主意:反正被嘘不痛不痒,不管怎么样,老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伸手了。
顾月影一句话,瞬间就让林隽改变了主意:“这次,换你来打我。”
林隽一听来了精神,脸上一本正经地问道:“那这次是我在下面,你在上面?”
顾月影这样一个黄花小姑娘,完全没意识到林隽话里卑劣的内涵,点点头道:“不错。”
林隽又追问了一句:“那你喜欢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顾月影哪里知道林隽在开车,回答了一声:“无所谓。”
人群里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猥琐哄笑声。
顾月影见林隽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大惑不解,转头去看归清真人。
只见师傅满脸怒容,右手半缩在袖中,隐蔽地朝自己做了一个幅度很小的挥斩动作。
顾月影狠狠地瞪了林隽一眼。
林隽心里总算舒爽了一把。
他动作幅度很夸张地活动了脖颈,转动了腰杆,抖动几下肩膀,垫着脚尖小小跳跃做了几个试探步,一边跳还一边挥动了几下拳头,同时嘴里发出了李小龙版本的叫声。
林隽把左手的几个指节捏得啪啪作响,抖了抖手,才算是热身完毕。
他郑重其事地把手放到顾月影的掌下,问道:“这次换左手,你准备好了没有?”
顾月影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来。”
“来”字刚落,林隽手一抖,却并没有翻上来——这是个假动作。
他又突然“嘿嗬哇呜”地乱叫几声,左手几次作势要动,但最后都没动。
这些不过只是他的试探,意图打乱顾月影的节奏。
顾月影不为所动,手掌纹丝不动。
林隽突然大喝一声,飞快地一抬手掌,全力向顾月影的手掌击落。
眼看就要打中,他眼前一花,顾月影的手掌一下就在眼前消失不见。
只听啪的一声,林隽右边脸上吃痛,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人群中迸发出一片喊好之声。
顾月影虽然是含愤出手,但是终究知道林隽只是个普通人,力道拿捏很有分寸。
不然这一掌打到林隽脸上,不把他满嘴牙打掉才怪。
林隽又痛又急又气,手捂着脸,话都差点说不清楚:“你……你怎么又打人?还打……打脸。不是说这次是我……我打你?”
顾月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快慰之色:“你打我,我可没说不还手。”
说完拂袖转身,扬长而去,留林隽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顾月影走上几步,对归清真人道:“师傅,这个人不是修行者。”
归清真人点点头。
旁听席上一个声音大喊道:“言之过早!我看未必!”
第10章 当场社死
说话的正是当朝宰相王盾。
王盾接着又道:“怎么能凭如此儿戏的方法,就断定林隽不是修行者?”
归清真人没好气地朝顾月影道:“徒弟,没听到有不懂的人在问吗?”
话里的语气对王盾这种非专业人士的瞎BB充满了不满情绪。
顾月影向王盾解释道:“修行者自身带有灵气,近距离被攻击时,灵气会有下意识的反应驱动身体躲避或者进行反击。”
“刚才几次,完全感知不到这个人身上有灵气的痕迹,也感受不到气机牵引之力。”
王盾却冷笑道:“可本相闻听,高阶的修行者可以隐藏自身灵气。如果此人境界比顾姑娘高,也可以藏起自己灵气,不被发现。”
顾月影倒是没有反驳,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堂下观众倒是发出一阵嘘声——顾月影是年轻一辈修行者中的翘楚,林隽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
不过从道理和逻辑上,王盾所说的,倒也没错。
这时归清真人霍地起身,走上几步挡在顾月影前面,大声对王盾道:“依你之见,我和这少年,谁人境界更高?”
王盾倒也干脆:“那自然是真人境界远胜。”
归清真人右手虚压:“你坐下,我自有道理。”
王盾这才归位。
归清真人走到林隽面前,看了他两眼,冷冷说道:“伸手。”
林隽心道:徒弟都这么狠,当师傅的一出手,还不瞬间要了我这条小命?
他连连摇头,把双手背到身后,打定主意,就算被活活打死,也绝不伸手,口中说道:“我可不伸手,再伸手,手就没了。”
归清真人盯着林隽,口气淡淡地说道:“我数到三,你不伸手,我就打你的脸。”
徒弟不讲武德,这个做师傅的也不按套路出牌!
林隽心中腹诽:哪有这么随随便便就打人脸的?
不过他心中也真害怕,这位目光如冷电一样的美道姑真会啪啪啪啪给自己一顿嘴巴子。
无奈之下把右手伸了出来。
归清真人却并没有打他的手,只是轻轻一伸手,捏住了林隽的脉门。
一股冰冷的灵气瞬间流转过了林隽全身经脉。
归清真人“咦”了一声,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换一只手。”
林隽依言伸出左手。
归清真人又捏住了林隽左手脉门。
又是一股寒冷的灵气在林隽体内流过。
林隽被冷得牙齿都格格响了几声。
归清真人放开林隽左手,回到位置坐下,若有所思。
顾月影站回到师傅背后,余怒未消地盯了林隽两眼。
旁听席上王盾站起身道:“真人,如何?”
归清真人尚未开口,卫进忠笑笑对王盾道:“王相,今日我在审案,你却几次三番擅自发言,是不是要我请你离开?”
王盾气呼呼地坐下,不再言语。
卫进忠转向归清真人道:“真人有何高见?”
归清真人摇摇头开口道:“道树闭塞、气海坍塌、元阳深埋、宗筋废弛。”
林隽听得一头雾水,却看见顾月影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再一瞥,卫进忠脸上表情也颇为精彩,似乎在强行忍住要想不笑。
他知道这几句话不是什么好话就对了。
愣神间,又听到归清真人道:“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修行者。”
这句话倒是清楚明白。
林隽压在心里的大石才算落地。
旁听席和观众席中交头接耳,开始热烈讨论归清真人刚才说的几句话。
“这道树闭塞、气海坍塌是啥意思?”
“这还不简单?就是他体内的道树是封闭的,开不了灵脉,灵气也无法在气海里面储藏。简单说,就是根本不可能修行。”
“那元阳深埋和宗筋废弛呢?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道树闭塞和气海坍塌,导致自身阳气不能运转,所以元阳还埋在身体深处,男根只是个摆设,无法行人事滴。”
“啊?元阳都还在,那意思是这位还是童子之身?”
“那可不是嘛!而且可能一辈子都是。”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阉?”
讨论的声音传到林隽耳朵里面,他闹了个脸红脖子粗。
自己前世可是一夜间在花径之中七进七出的欢场骁将,现在穿越到这位纨绔身上,居然成了不能人事的废物?
前身的记忆里,这位纨绔还是什么京都勋贵集团纨绔群群主,朝歌城青楼恩客天团榜一大哥。
结果是个处男???
而且还不举!
就这?
这纨绔的风流人设和实际情况完全是天渊之别……
林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地自容,尴尬得差点原地用脚趾抠出四室一厅。
场下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恐怕不出三天,这个爆炸新闻就会传遍朝歌城,让他再次登上热搜榜首。
林隽体会到当场社死的感觉。
他现在倒是宁愿判自己个斩立决,干脆一了百了,省得以后再被万人目光凌迟。
这边归清真人站起身,向卫进忠道:“卫公,如无他事,我就告辞了。”
卫进忠微笑一摆手:“真人请便,有劳。”
归清真人带着顾月影向堂下走去,经过林隽身边的时候,想了一想,停住脚步,脸露怜悯之色地向林隽轻声说道:“少年,你身藏暗疾。一年之内,就会全身瘫痪,恐怕命不久矣。”
说完摇摇头,带着顾月影,走下堂去。
归清真人说话,只有林隽和顾月影能听到。
顾月影神情虽然未变,脸上却闪过一丝怜悯之色。
话音很轻,传到林隽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
他听到这个雪上加霜的噩耗,几乎当场昏厥。
以为天牢开局已经是地狱,其实真正的地狱原来在这里!
自己穿越的起跑线是瘫痪,终点线居然还是瘫痪!
而且,还命不久矣!
他心丧如死,周围的一切都已充耳不闻。
该怎么办?
我绝不甘心!
我命由我不由天!
老子要逆天改命!
老子要打赢这场和厄运的战争!
他目光变得坚毅,也渐渐回过神来。
归清真人和顾月影在吃瓜群众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去。
卫进忠伸了一个懒腰,饮了一口茶润润喉咙,拿起惊堂木在桌上拍击了一下。
满堂寂静。
卫进忠朗声道:“审案完毕,林隽无罪,立即释放。”
说完目光严厉地扫视周围一圈,接着又道:“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全场雅雀无声。
堂下的某个角落,押送林隽来的那群军士,尽皆笑嘻嘻地看着领头的那位中年军官,中年军官咧嘴笑着轻声喊了一声:“分钱了!”
林隽看了卫进忠一眼,卫进忠下巴一努,示意他可以离开。
他鞠了一躬,向旁听席走去。
就要林隽即将走到父亲跟前的时候,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在一片惊呼声中,林隽脸上还保持着诡异的笑容,一头栽倒在地。
第11章 真相大白
林隽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古色古香的房间檐顶。
自己为何会突然昏迷?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软的大床上,屋内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檀香味道。
闭上眼睛稍稍凝神之后,他双手撑在身旁,轻轻用力,慢慢坐起。
还好,自己并没有瘫痪,目前还能活动自如。
林隽坐起后,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布衣瘦削老者,正双目灼灼地看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前身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
一见林隽坐起,老者轻轻喊了一声:“国公,二公子醒了!”
随着这一声喊,父亲林勇来到林隽面前。
他眼里充满了关切和欣喜,尽量保持着从容的气度问道:“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快告诉温太医为你诊治。”
老者温太医和蔼地说道:“二公子,你心神耗费过巨,已昏迷一天一夜,身体虚弱,现在头晕气短都属正常。好好将养几日,自然痊愈。”
林勇见林隽醒来,吩咐仆人去准备容易消化的食物,然后亲自礼送温太医出门。
不多时,林勇又走了进来,林隽迫不及待问道:“爹,案子的情况怎么样了?”
林勇为了此案,殚精竭虑完成林隽计划的三件事,本就极其劳累。
林隽又在会审现场突然昏倒,林勇就更加感到心神俱疲。
他在椅中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几口,长舒一口气道:“已经结案了。”
瞪了林隽一眼道:“以后安分些,这次就是教训,差点人头不保。”
林隽翻身下床,弯腰穿上鞋,披上外袍走到父亲对面坐下,笑嘻嘻地说道:“父亲所言极是,孩儿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心道我都已经在全朝歌城群众面前社死,也没脸再出去鬼混了。
林勇道:“谨言慎行,虽然你不是杀人凶手,但是别人难免会怀恨在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林隽应道:“是,孩儿以后外出,一定多加小心。”
“外出?”林勇呵呵一笑:“现在开始,禁足三个月,不准出府门。”
“啊?三个月不准出门?”林隽急的一下站了起来:“爹,这时间有点长了吧?”
“怎么?你有意见?”林勇一巴掌拍在桌上,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你闯的祸事还不够大?”
林隽蔫蔫坐下,不敢再吱声。
不多时,仆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把饭食摆放在林隽面前。
食物不多,就是一碗白粥,一碟牛肉,一盘青菜。
粥香和菜味四溢,林隽顿时感到腹中饥饿难耐,端起碗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他拿起筷子时,瞥见右手还肿得跟发面馒头一般——顾月影这小姑娘下手可真狠。
要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狠狠报复她,不管在上面下面都行!林隽心里暗暗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
一念及此,他瞬间想起归清真人对自己说的话:
身藏暗疾;
一年之内,全身瘫痪;
命不久矣!
眼前的饭菜顿时就不香了。
林隽再无食欲,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林勇见儿子刚刚吃得还很香,现在却突然心神不宁,以为他还在想案子的事情,于是安慰道:“不要去想案子的事情了,真凶都已经归案了。”
听父亲这么一说,倒让林隽一下转移了注意力,他有些好奇地问道:“真凶抓到了?”
林勇点头道:“你在会审时昏倒,我就带你回府了。后面继续在审案,听说真凶是个魔族修行者,从镇魔狱中逃出来的。”
林隽道:“那他为何不逃出朝歌城去,要躲在城中杀人?”
林勇道:“应该是想杀人之后,取死者的腰牌或是照身贴混出城。王云他们倒霉,正好撞上了这个魔族人。”
林隽奇道:“那为什么没有杀我?”
林勇没好气地道:“那是你运气好!你被震晕那一身巨响,应该是佛门狮子吼功,有高人惊走了魔族人。”
林隽又问道:“那个少年书生呢?有什么说法?”
林勇瞥了他一眼:“哪有什么少年书生?那都是你的幻觉!”
林隽满脸困惑:“幻觉?什么意思?”
林勇道:“凶手在留仙居后门布了一张臆幻符,你出门的时候中了符,看到的是幻像。凶手想嫁祸于你,才好浑水摸鱼,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案子上,悄悄出城。”
林隽这才焕然大悟:“原来如此!”
林勇点头道:“这个魔族人不但心思缜密,而且还真是个五品左撇子武夫,可惜遇到了东院——卫公确实厉害。”轻敲桌面又道:“现在可以放心吃饭了?”
林隽看了林勇一眼,父亲显得很是疲倦,眼里却满是关怀之意,只得强压心中的烦闷,拿起碗筷继续吃饭。
很快吃完饭,林勇道:“最近你不要出门了,在家修身养性。”
林隽应了一声“是”。
林勇鼻中“哼”了一声,推门离开。
不多时,自有仆童进来,收拾碗筷擦拭桌面,收拾停当后,向林隽微微鞠躬,然后掩门退出。
林隽左右环顾了一圈,屋里的陈设古色古香,看上去用料相当不错,各种陈设华贵精致,不愧是豪阔的公侯府第。
他来到窗前,打开窗户透气,却见窗外的院子中有两名兵丁。
他们看了林隽一眼,却并不和他搭话招呼,表情严肃地在窗外走动巡逻。
林隽又来到门口,将门稍稍打开,从门缝里偷瞄出去。
果然门口也守着两名兵丁。
父亲派人把自己看管起来了,林隽摇摇头,回到床上仰面躺下。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敲门。
林隽问道:“什么人?”
门外一个清脆的童子声音回到:“二公子,奉老爷之命,给你送书来了。”
林隽懒洋洋地说道:“拿进来吧。”
一个十来岁的童仆抱着一叠书,走了进来。
将书放在几案上之后,微鞠一躬,然后离开。
林隽的这位纨绔前身,是极其厌恶看书学习的。
但林隽自己平素却有阅读的习惯,加之他正好也想了解一下穿越后的这个大随帝国的方方面面,于是来到桌边坐下。
随手拿起一本书,看看封面——《齐民要术集注》。
翻开细看,记载的是些农业生产技术和禽兽饲养放牧之法。
他一目十行,哗哗翻动书页,把书里的内容尽数记在了脑中。
不过一炷香时间,林隽就把《齐民要术集注》看完。
他闭上眼睛,凝神思考,又把书里记载的方法,和自己脑中人工智能资料库里的相关知识储备结合,形成了一些新的想法。
就在他凝神思考,觉得自己想法颇有新意,沾沾自喜之时,毫无征兆的,突然脑中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嗯……为什么要说“又”呢?
林隽的清醒到此为止。
屋里发出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巨大声响。
门口和窗外看守林隽的兵丁慌忙进屋查看。
只见林隽四仰八叉地昏倒在地上。
第12章 能饮一杯无
林隽潜意识里已经有些害怕醒来。
但是偏偏他又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还是自己卧室古色古香的房间檐顶;
还有满面虬髯的父亲秦国公林勇;
以及,瘦削的老者温太医。
林勇和温太医对视一眼。
加上林隽,三个人同时长出了一口粗气。
温太医向林隽道:“二公子,可感到有何不适?”
林隽感受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头疼脑热胃痛体酸的感觉,于是答道:“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感觉精神劳乏。”
温太医手抚山羊胡须,转头向林勇道:“国公,以我之见,二公子脉象正常,只是精神劳乏,恐怕是神识出了问题。”
“这次二公子昏迷的时间不长,不如抓紧时间去天龙观,找位高品修行者查看一二。老夫擅长的是药石之术,如今的情况,老夫也是爱莫能助。”
说着站起身来,向林隽道:“二公子莫要劳神思虑过多,不然恐会伤及神识。”
神识出了问题?
林隽一时头大无比,自己身体孱弱、道树闭塞、气海坍塌,童男不举,现在还加上一个神经衰弱,可怎么混下去哦?
这边林隽还在头痛不已,那边林勇已经把温太医礼送出门。
他回转来忧心忡忡地看着林隽,心中也是焦虑万分。
林勇想了一阵,对林隽道:“现是酉时,你用点饭,如能走动,我们去一趟天龙观。”
天龙观在皇城西南,林勇林隽父子二人乘坐马车,不多时就到了。
两人下得车来,之见天色暗沉,眼看就要下雨。
天龙观并不如何壮伟华丽,看上去只是一座平常宅院,毫不起眼,只是大门匾额上的“天龙观”三字,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
快步来到门前,林勇向迎客小童说明求见归清真人的来意,小童立即入内禀报。
不多时,小童自观中快步而出,说声“有请”,带领两人入观。
观中曲径通幽,到处草木掩映,走动时几乎不闻人声,真是一个清净所在。
转过两条长廊,再左拐数十步,童子领着二人来到一座院落门口。
院落里松柏高耸,远方传来阵阵琴音,反倒衬得这院中安静闲适。
进得院中,转过一座小石山,来到屋前,屋里已经点起了灯烛。
小童向二人道:“请公子在屋中暂歇,请国公随我去见真人。”
林勇向林隽道:“你在屋里等我。”
林隽点头道:“爹,孩儿知道了。”
小童带着林勇继续前行,林隽自行走进屋里。
林隽正在四处打量,门口进来了一个小童。
小童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壶酒、两个酒杯、一碟花生米。
小童向林隽施了一礼道:“公子,这里有壶绿蚁酒,请慢用。”
林勇还礼道:“多谢。”
小童放下托盘,点起红泥小火炉,将酒温在火上,事毕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林隽在椅子上坐下,闻到火上飘出的酒香味道,情不自禁吞了一口唾沫,才想起自己这副躯壳的前身原主,可是个好酒的贪杯之人。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顺手拿过桌上的书,开始翻看起来。
林隽到了这个新的世界,身体的原主又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他就想多看看现在的书籍和资料,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了解。
既然温太医说不能用脑,他就只看不想,脑中反倒变得清醒很多。
说来也怪,林隽看卷宗和《齐民要术集注》的时候一目十行,看起这本书来,速度却慢了很多。
他翻回封面看了一眼,书名是《相经》,是一部专讲看相算命卜卦的书籍。
虽然比看卷宗要慢一点,但是林隽翻起这本厚厚的《相经》,比起普通人来,倒是也颇为迅速,只听到书页被翻动的哗哗之声。
林隽正在看书的时候,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他不以为意,只道是小童回来添茶加水,所以并不抬头,只是继续翻看手上的书籍。
进来的人也没招呼林隽,自顾自地在林隽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然后林隽听到一个醇厚的男子声音道:“好香的绿蚁酒,我可否饮上一杯?”
林隽闻声抬头一看,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中年男子。
此人头戴道冠,身披麻衣,头顶的道冠上镶嵌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光华四射。
他面如冠玉,气质儒雅,颔下一部长须黑得发亮,一身清气,飘飘然有出尘之感,让人一见就生好感。
林隽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给麻衣道人斟了一杯酒,然后自己也举起酒杯,口中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雨,能饮一杯无?”
抄诗嘛,不就是穿越者的基操?
此情此景,如此应景的一首诗,怎能不抄来装装逼?
麻衣道士闻听林隽吟的这首诗,一边饮酒一边品味,愈加觉得这首诗语浅情深,言短意长,很是赞叹,向林隽道:“少年,这首诗我未曾听闻过,可是你自己所做?”
林隽闻言微微一楞,却不露声色,腆着脸皮道:“小子触景生情,信口胡诌,让仙长见笑了。”
麻衣道人又道:“此诗可有诗名?”
林隽回答道:“现在还没有。”接着问道:“仙长名号,可否赐告?”
“随园主人。”麻衣道人道。
林隽笑道:“诗名现在有了。”
说着站起身来,来到屋内书桌边,铺开一张纸,取过笔墨,挽起袖子,刷刷刷刷在在纸上挥洒起来。
片刻之间,林隽将诗写好。
麻衣道人走到桌边,侧头一看,口中念到:“问随园主人……先多谢小友赠诗歌了。”
再仔细一看笔迹,顿时满脸的欣赏之色:“你这笔字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又见遒美健秀,很有大家风范!相当不俗,不错不错。”
林隽拱手谦逊道:“仙长过奖,晚辈愧不敢当。谨以此诗赠与仙长,还望不弃。”
心中暗爽:我粘贴复制王右军,谁看了那都得说声不牛叉才对!
麻衣道人一边欣赏书法,一边品了一口酒道:“少年郎,有作诗急智,又有书法造诣,实属难能可贵。可否告知姓名?”
林隽拱手道:“小子姓林名隽,字文商,贱名有辱仙长清听。”
麻衣道人哑然失笑:“林隽林文商,如今朝歌城中,有谁不知你鼎鼎大名?”
第13章 初试
林隽尴尬道:“这名不出也罢,仙长见笑了。”
麻衣道人笑道:“以前听传闻,我只道你是个纨绔少年,不曾想除了会审之时智计百出,还有如此诗才和笔力,堪称可造之材嘛。”
林隽对这麻衣道人大有知己之感,说声“不敢当”,斟满酒杯,起身敬了他一杯。
麻衣道人并不起身,大刺刺地受了林隽敬酒,然后说道:“如我所料不错,你到这天龙观中,是来求医的吧?”
林隽看了麻衣道人一眼,心中奇怪他为何知道自己来意。
麻衣道人沉吟了一阵,向林隽道:“你能见到我,说明咱们之间也算有些缘法,喝了你的酒,又蒙你赠诗一首,我回赠你一件小物事吧。”
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枚小小的玉佩,放在桌上道:“你的事情,我亦有所耳闻。恐怕要入了天龙宗,方有望解决。”
“你从未修行,人家恐怕不会收你。你拿着这枚玉佩,去天龙宗找玉清真人,人间给我几分薄面也说不一定。”
说着站起身来,将杯中酒饮尽,拿起桌上的诗作,扬长离开。
林隽跟着走到门口,目送麻衣道人离开。
麻衣道人转入小石山背后,一道瘦高人影闪动,紧随他身后离开。
林隽觉得这瘦高人影有些眼熟,又不敢劳神去想,唯恐又伤到神识昏倒在地。
门口大风渐起,有雨点开始飘散。
他转身回屋坐下,百无聊赖地饮酒,间或扔几粒花生米在嘴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心中忐忑不安,对自己的未来有着难以捉摸预测的无力之感。
过了一阵,脚步声响起,林隽抬眼看去,小童领着父亲林勇走了回来。
林隽赶紧站起身来。
林勇来到门口,并未进屋,对林隽说道:“走吧,回家。”
他神情凝重,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隽知道父亲应该已清楚了自己的情况,所以脸色才会如此难看。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小童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三人不声不响,很快走出了天龙观。
小童将二人送到门外,鞠躬施礼。
林家父子拱手还礼。
小童转身离开。
林勇林隽坐上马车,向秦国公府驶去。
车内光线黑暗,也并未掌灯,父子俩各怀心事,都默不作声,只听得车外雨声越来越大,很快下起了瓢泼大雨。
过了一阵,林勇才开口说话:“文商,为父想送你去天龙宗修行,回家之后,你准备一下。”
林隽应了一声“是”,然后又道:“父亲,我道树闭塞、气海坍塌、身体衰弱,天龙宗恐怕不会收我吧?”
林勇头痛道:“为父又何尝不知?要想入天龙宗,还得通过考核选拔。你肉身孱弱、道树闭塞开不了灵脉,神识稍动就会陷入昏迷。怎么通过考核,倒的确是个难题。”
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请归清真人收你为徒,可她说不收男弟子,我看也是托词而已。”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竹牌,递给林隽道:“归清真人说最近天龙宗正在招收外门弟子,给了我这枚竹牌,凭这张竹牌就可以报名参加初试。凡有天赋者,都有可能被选中,你姑且去试一试吧。”
林隽接过竹牌,心道这不就是准考证么?
还好有个国公老爸,虽然不能直接入选,但好歹拿到了海选资格,不然就凭自己的资质,怎么可能拿得到准考证?
听父亲语气焦虑,他宽慰父亲道:“我这天赋资质,任何一位高人,恐怕都不愿意收我为徒。收我为徒,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其实倒也不是非得入天龙宗不可嘛,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林勇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用骗我了,你的情况我都已知晓。入不了天龙宗,你以后可怎么办?唉,你这孩子,气运怎会如此糟糕?”
林隽笑了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轻松一点:“父亲,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天无绝人之路,明日我自去天龙宗试一试,您太过劳累,不必亲自陪我了。”
林勇听到儿子如此说辞,心中稍感安慰:经过这起杀人命案,林隽蹲过天牢,经历三司会审,倒是成熟稳重了些。
听儿子的口气轻松,林勇倒不好显得太过焦虑,说道:“也罢,反正天龙宗离得不远,朝歌城出去也就半日车程。”
“明日我让林虎送你去一趟,事在人为,不过不要勉强,人家收不收你,都不打紧。”
虽然语调轻快,但言下之意,对林隽拜入天龙宗一事,其实并不看好,
风雨交加中,马车回到了秦国公府。
父子二人从车上下来,早有仆人撑伞等候,将两人接回府中。
回府之后,林勇困顿交加,嘱咐林隽一声早点休息,就回屋安寝去了。
林隽回到自己房中,将麻衣道人赠与自己的玉佩拿出来,在灯下细细打量。
玉佩小巧,通体透白,一面刻着一把剑,另一面则刻着“生尽欢、死无憾”六字。
他看了半天,不得要领,将玉佩收了起来。
懒得再去费神多想,林隽吹灭床边的灯烛,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林隽就醒了过来。
他梳洗完毕,吃过早饭,走出门去。
秦国公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旁边有一个干练的劲装大汉正在等候。
林隽认识此人,名叫林虎,他跟了父亲十多年,现在是秦国公府的护卫首领。
林虎性格沉稳,见林隽出来,并不多言,只是抱拳一礼道:“二公子,现在出发吗?”
林隽点头道:“走吧。”说完钻入车厢,闭目养神。
林虎心中微微诧异:这位平时飞扬跋扈的话痨纨绔二公子,刚刚说话居然如此简洁?
他哪知道林隽满腹忧愁,根本无心说话闲扯。
林虎坐上马车,一甩长鞭,驱赶马车跑了起来。
车身微微一震,然后逐渐加速,慢慢进入匀速前进状态。
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马车停住,只听林虎在车外说道:“二公子,到了。”
“嗯?”林隽心中奇怪,不是要半日路程么?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林隽下车,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第14章 送分题
眼前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攒动,不远处有一座高大巍峨的白玉牌坊,上面是“太平镇”三个字。
林虎走到林隽身边,说道:“二公子,从前天起,最近十日,是天龙宗招收外门弟子的时间,来参加初试的人太多,所有车驾都只能停在太平镇外。在镇上通过了初试的人,才能入山参加复试。”
林隽环顾四周,看到人群虽众,但却井然有序。
所有车驾都被安排在镇外的一块大空地上停放,准备入镇的考生也都在排队入场。
林隽暗暗捏了捏袖里的玉佩,有点发愁,这上哪里去找玉清真人呢?
想了想,也罢,不要一上来就想着托关系走后门,不如先自己去考,考不上再做计较。
林隽让林虎到车内休息等候,自行前去镇内考试。
林虎并不言语,也不进车内,就坐在车辕之上,靠着车厢休息。
林隽举步前行,随着人流来到太平镇白玉牌坊下面。
牌坊下,有一些穿着麻袍道衣的天龙宗弟子,在引导考生和回答疑问。
这些弟子看上去个个都很年轻,待人接物礼貌、周到而热情。
这让林隽想起了前世,每当大学里新学期开学时,总有很多学长志愿者在门口迎接新生。
林隽上前找了一个志愿者弟子问了一下,搞清楚了初试流程:
初试可以选择在三门考核内容中任选一门。
只要在神识、灵气和肉身考核中,通过了其中一项,就可以进入复试。
他想了一想,选择了参加神识考核。
自己的肉身不堪一击,体内又丝毫没有灵气,只有神识考核还可以试一试。
不过得注意控制使用神识——他再也不想当众昏死过去。
已经悲惨地社死过一次,最好不要再来一次了。
检查过林隽的照身贴,林隽再向志愿者出示了竹牌准考证,被安排和一众考生排队等候进入考场。
林隽看看排队的长龙,心道不知道要排队多久,才会轮到自己进场。
还好不到一个时辰,就轮到林隽这一波的一百名考生进入考场。
考场就设在镇里戏台下的观众席。
林隽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这个神识考核会考些什么内容。
早知道来之前就应该找个高端的一对一美女家教,恶补一下再抓抓重点——对,最好就是请顾月影这种……
他正在胡思乱想心猿意马的时候,大家已经分别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百名考生陆续落座以后,试卷发了下来。
林隽定睛一看,试卷居然是一张白纸。
他看看周围的考生,从其他人的表情可以轻易推断出:每个人的考卷应该都是白纸,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一名志愿者弟子走到台前,大声向众人说道:“本次神识考核限时一炷香时间,锣响之后,开始作答。”
“考生必须独力完成考核内容,不得交头接耳,互相讨论,否则按作弊论,当场驱逐,永不录用。”
“如有疑问,在锣响之后,举手提问。未经允许,不得发言。”
一众考生看着面前的白纸,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说话发问,只得互相看看,大家都是一脸懵逼。
志愿者弟子宣读完考场纪律,在台上正中央所在桌案醒目的地方点上一炷香。
然后取过一根短棍,在放置于桌案旁边的一面锣上敲响。
随着这一声锣响,白纸上突然出现了字迹,正是本次考试的题目。
考生们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防止泄题,所以之前看到的考卷是一张白纸。
考卷上只有一道题目:
请用神识分裂之法结合割圆术,测算圆周率。
林隽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题目。
仔细确认过之后,林隽心里乐疯了,甚至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送分题?
Soeasy!
林隽环顾一下四周,几乎所有考生都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在思考。
稳妥起见,他举手示意。
戏台上坐着两个初试考官,其中年纪较轻,看上去眉目舒朗的白衣考官看见林隽举手,风风火火地快步走下台来。
在林隽身边站定后,轻声问道:“有什么事情?”
林隽道:“请问老师,本次考核,圆周率需要测算到小数点后多少位数值?”
年轻白衣考官闻言楞了一下,然后道:“你能算多少是多少,难道你还能把神识分裂成九万八千三百零四份以上,测算到小数点后十位吗?”说完没好气地转身走了回去。
哦,只是小数点后十位吗?
这个世界的数学知识如此落后吗?
林隽转念一想:其实能把圆周率测算到小数点后十位数值,在前世古代都已经算是极其优异的成绩了!
毕竟大名鼎鼎的祖冲之,也才把圆周率准确计算到小数点后七位。
而且祖冲之算出的数值,在世界上维持了差不多九百年左右的霸主地位!
那么,我要不要显得太过出众呢?
把圆周率写到小数点后一两百位的话,会不会被当成外星人抓起来研究?
林隽仔细考虑了一下之后,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写完之后,填上姓名考号,再次举手。
年轻白衣考官刚刚坐下,见林隽又在举手,只得又飞快地走下来,脸色有些难看地问道:“不是刚刚才问完吗?又有什么事?”
林隽自信满满:“我答完了,请求交卷。”
全场正在安静做题的考生们一片哗然,齐刷刷地看向林隽。
林隽满脸堆欢意得志满,终于享受了一次学霸级的注目礼待遇。
年轻白衣考官不以为然,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拿过林隽的试卷瞥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精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答案。
他将试卷拿到眼前,在反复确认好几遍之后,招呼林隽:“你先等一等,不要离开。”。
然后拿着试卷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上戏台,把试卷递给了另一名中年考官。
中年考官是个慈眉善目颇显富态的黑袍人,见年轻白衣考官来回之间有些失态,脸上隐隐流露出不快的神色。
白衣考官见黑袍考官面色不善,却也并不多加解释,只是把手中拿的林隽试卷递了过去。
黑袍中年考官漫不经心地接过试卷,看看上面写的答案,瞬间脸上满是惊诧之色。
第15章 神识之王
林隽试卷上的答案是:
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八和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九之间。
黑袍考官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目光看向林隽。
林隽报以一个自信满满的阳光微笑。
看着两位考官的表情,傻子也知道林隽给出了正确答案。
全场鸦雀无声。
中年黑袍考官对年轻白衣考官轻轻耳语了几句。
白衣考官走下戏台,来到林隽面前说道:“随我来。”
林隽带着学霸提前交卷的愉悦心情,在一路艳羡的目光中,屁颠屁颠跟着白衣考官来到戏台上。
黑袍考官见林隽走上来之后,站起身来倒背双手,向后堂踱去。
林隽看了带自己上来的白衣考官一眼。
白衣考官挥挥手,示意林隽跟上去。
林隽哦了一声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追了过去。
黑袍考官步入后堂,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在林隽身上扫了一圈。
林隽有一种跟着班主任进办公室的感觉,老老实实站着不说话。
黑袍考官抖抖手上林隽的答卷,轻轻咳嗽一声,请了清嗓子道:“你自己做出来的?”眼中满是怀疑之色。
林隽恭敬答道:“的确是学生自己做出来的。”
黑袍考官手扶额头,微微闭眼沉吟了一阵,开口道:“你这答案,委实难以让人相信是一个少年做出的。我想再考考你。”
林隽心里打鼓,不知道对方会出什么样的刁钻难题,脸上却泰然自若:“请老师出题。”
黑袍考官略一思索,然后语速极快地说道:“灵兽园中有凤凰和麒麟若干,共有头十四,脚三十八,凤凰和麒麟各是多少?”
“凤凰九只、麒麟五只。”林隽不假思索答道。
鸡兔同笼?
就这?
三四年级小学生的习题吧?
能不能出个六年级的?
林隽悬在空中的心放了下来。
这似乎在黑袍考官意料之中,他又出题道:“狗跑五步的时间,马跑三步;马跑四步的距离,狗跑七步;狗先先跑三十丈,马开始追它,狗再跑多远,马可以追到它?”
“六百丈。”林隽的回答毫不迟疑。
嗯,追及问题嘛。
想六年级的题目,还真就来了。
林隽本来还有点紧张的心情开始放松。
黑袍考官又道:“甲乙二人同时从丙地到丁地,甲每柱香的时间行二百五十丈,乙每柱香的时间行九十丈,甲到达丁地后立即返回丙地,在离丁地一千二百丈的地方与乙相遇,丙丁两地相遇多远?”
“两千五百五十丈。”林隽脆生生地答道。
相遇问题嘛。
还不是小学奥数题目而已。
这能难倒我?
我脑子里的人工智能是吃素的?
嗯,要注意一下,千万不要昏倒。
这么小的计算量,应该不至于伤到神识吧?
林隽彻底放松下来。
看林隽轻轻松松就回答出了正确答案,黑袍考官心中的怀疑消去不少,他决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题目,最后再考林隽一次。
“甲盒中放有三万两千一百八十枚白色围棋子和三万两千一百八十一枚黑色围棋子,乙盒中放有三万两千一百八十一枚白色围棋子。”
“每次任意从甲盒中取出两枚棋子,如棋子同色,则两枚棋子皆弃,再从乙盒中取出一枚白色棋子放入甲盒中。”
“如棋子不同色,则把黑子放回甲盒中。”
“取多少次之后,甲盒中只剩一枚棋子?是何种颜色?”
一口气噼里啪啦说完,黑袍考官看向林隽,嘴角勾起浅笑。
他这道题可是唬住过不少人的。
“六万四千三百六十次,黑色。”林隽平静而笃定地说出答案。
黑袍考官嘴角还没来得及荡漾开来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林隽知道自己又答对了。
装三万多枚棋子,哪里有这么大的盒子?
是须弥芥子空间么?
这道题也用得着用分裂神识去模拟实操拿取棋子?
神经病吧?
不知道什么是奇数偶数吗?
就这些,想考倒人工智能?
在这个世界,如果神识的作用就是做奥数题,那么请叫我神识之王。
黑袍考官胖胖的脸上僵住的笑容突然之间蔓延开来,似乎在为自己发掘出一个奇才而感到开心。
“恭喜你。”他低头看看考卷上的姓名和考号:“林隽林文商……考号九五二七。你被录取了。”
林隽心中大喜,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学生已经通过初试了吗?什么时候参加复试呢?”
黑袍考官从袖中摸出一枚精致小巧的木刻龙符,递给林隽道:“你刚才已经复试过了。每个主考官都有三个直通名额,你是我给出直接晋级资格的第一人。”
“现在开始,你已经是我天龙宗的外门弟子。”
“多谢老师。”林隽这下才是真的开心起来,他虽是个纨绔,毕竟出身公侯豪门,待人接物的情商还是超高。
一个毕恭毕敬的鞠躬作揖做得标标准准,口中朗声道:“多蒙老师厚爱,学生斗胆请教老师名讳,不知老师能否见告?”
除了家族之外,最牢固的友谊就莫过于师生、同乡了。
今天不但能够通过初试,顺带居然连复试都不用参加,直接成为外门弟子,林隽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
黑袍考官见林隽如此乖巧,心中大为高兴,伸手虚扶一下,然后拈须笑道:“文商不必多礼。我姓罗名稳字平安,乃螭吻院院长。”
原来此人还是下九院中螭吻院院长!
刚一入门,就抱到如此粗壮的一条大腿,林隽喜出望外,连忙问道:“那么弟子入门之后,是跟着罗院长您修行吗?”
罗稳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然后说道:“非也非也。你现在还只是外门弟子,要经过选拔考核,成为内门弟子后,才有资格拜师。”
他看林隽脸上露出有点失望的神情,接着又道:“成为内门弟子之后,如果你想拜在我的门下,我倒也是乐意的。”
想了一下又道:“平时上外门弟子公共课时,如果遇到棘手的难题,可以来找我。”
林隽心中大定,看来这位罗院长还是很看好自己的。以后在宗门内遇到什么难题,倒是不妨去找他帮帮忙。
他拱手向罗稳施礼道:“多谢罗院长厚爱,弟子一定努力修行,绝不辜负老师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