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诡秘学院
a区,6号教学楼。
这是一栋很老旧的建筑,略显斑驳的墙体上爬满了绿植,楼梯扶手同样锈迹斑斑,像极了年代剧中的老学校。
这真是一所大学?
直到现在,陆离依旧觉得难以置信,没有接待人员,没有贴心学姐帮忙引路,有的,仅仅是一张附带地图的入学手册。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艺考成绩优秀的他,因文化成绩不达本科线,似乎只能选择复读。
就在绝望之际,一封意外的录取通知书,给自己提供了另外一条路。
不过,诡异的是,新生入学手册上清楚地写着:特殊时期,禁止携带家属及他人入校,违者开除学籍。
若非能在官方网站上,查询到这所高校相关信息,并确认其具备办学资质,他都以为自己被人戏弄了。
踌躇之间,陆离忍不住拿出录取通知书,再次审读了一遍,试图从中找出些不合理的地方。
【经批准,您已被我校(尖峰艺术学院)录取为2021届表演系本科新生,请按照入学指南上的提示,于9月1日,上午十点之前,持此函前往本部报到……】
防伪标识、钢印、校长签名,一应俱全,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
“同学,你也是来报名的新生吗?”
在陆离愣神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他转身望去,看到了一个脚踩aj、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寸头青年,正背着黑色书包往这里走。
见状,陆离暗自松了口气,声调不自觉地扬起:“没错,你要去哪个教室?说不定咱俩顺路呢。”
有人结伴同行,总比一个人安全。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地方不太对劲,下意识地想要离开。
“505。”
说完,寸头男快步跑到陆离身侧,气喘吁吁道:“这鬼学校太偏了,手机导航根本找不到。”
“确实,除了你之外,我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陆离将录取通知书打开,给他看了一眼,提议道:“刚好我也要去505教室,一起上去吧。”
“行,哥们儿,你是哪里人?”
寸头男有些自来熟,说话之间,抬手搭住陆离的肩膀,但满脸真诚,倒也不令人感觉厌烦。
“海阳……”
话还没说完,这家伙眉头一挑,表现得更加热情了,直接把手伸到面前:“哈哈,离我家不远,算半个老乡,对了,忘了跟你说,我叫杜克。”
“你好。”陆离和他握了下手,补充道:“我叫陆离,陆地的陆,离开的离。”
杜克一愣,满脸诧异:“光怪陆离?”
“呃……没错。”
就这样,在相互介绍之后,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教室门口。
“好不容易考个二本,现在倒好,到学校一看,瞬间傻眼了,破成这样子,幸亏爸妈没跟来,不然非得气死。”
身侧,杜克正在碎碎念,听他的语气,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抱怨。
而不经意间,陆离看到左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公告:
请9月1日来本部报道的同学入内,另,进入教室后,不得擅自离开,违者后果自负!
———招生办公室宣。
猩红的字体,格外刺目!
隐约之中,陆离闻到了血腥味,心中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杜克,这里不太对劲,新生开学怎么只开放一个教室……”
就在这时,教室内传出一道柔和的女声:“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人影了,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呀。”
陆离循声看去,看到阶梯教室前排坐着一个长相甜美、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在朝他们招手。
“还行,不愧是咱们表演系,从来不缺美女,想必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涯一定非常精彩。”杜克笑着朝女孩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陆离,你觉得这姑娘长得怎样?”
话落,他瞧见陆离满脸迟疑,似乎不愿意进去,笑着开解道:“兄弟,大学又不是高中,按专业分批次开学很正常。”
“嗯,只是感觉这地方太破旧了,跟招生简章上的介绍不一致。”
说完,陆离也觉得自己过于多疑,索性按下心思不再乱想,与杜克并肩走入教室。
“欸,你们两个也太磨蹭了……对了,坐我旁边吧,反正课桌上没有贴名字。”
“小姐姐,你可别乱黑。”
才刚开学,杜克可不想被人贴上胆小的标签,笑着凑过去搭话:“我叫杜克,加个好友,怎样?”
相较之下,陆离显得较为冷静,他放下书包,对白裙女孩说:“你好,看到其他同学了吗?”
“没有。”
杨媛媛摇了摇头,顺势将视线从杜克身上挪开,她感觉眼前这家伙性格太过跳脱,自己说一句,他能回十句。
“怎么就这点人?我该不会上了一所招不到新生的三流本科吧,真是倒八辈子的血霉了!”
又是一道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三人望去,不由得皱起了眉。
与杜克一样,说话者也留着短寸,而且身披限定款联名外套,logo格外醒目,不过,他的脖颈上绣着纹身,言行举止并不像学生,就差把盛气凌人写在脸上了。
“搁这儿装尼玛呢?滚开!”
这时,一只粗如梁木的手臂将那家伙拨开,整个过程就像成年人欺负孩童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草!”
显然,logo男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点亏都不肯吃,在反应过来之后,旋即扑了上去,与身后那人扭打成一团。
见状,杨媛媛轻叹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来错地方了,这里跟想象中的大学完全不一样。
而杜克想要冲过去帮忙,将那两个人分开,却被一旁的陆离拉住了,只听他沉声说道:“别去管这事,或许能借机见到老师。”
明眼人都能看出,对那个身材高壮的同学而言,这点小场面,他完全控制得住。
渐渐地,挤在教室门口看戏的人越来越多,可老师依旧没有出现。
“就这?服不服?”
“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一旁,有人劝解道:“兄弟,这才刚开学,没必要把关系弄得这么僵,你先松开手吧。”
众人深以为然,你一言我一语起来,更有甚者,悄悄拿出手机,拨打紧急电话。
几秒钟后。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outservice……”
没人注意到,挂在墙壁上的老旧时钟,飞速转动着。
9点59分42秒……49秒……53秒……55秒……
十点整。
沙沙沙!
此刻,离黑板最近的几个人听到了阵阵怪声——粉笔诡异的飘了起来。
第二章 雾都
“看黑板!粉笔飞起来了!”
不用杨媛媛提醒,几个眼尖的同学已经发现了异常之处。
其中就包括陆离,他正直勾勾地盯着黑板——粉笔灰唰唰落下,一个个小字显现出来:
时间:公元1888年
位置:雾都伦敦
背景:1829年,苏格兰场建立起一个遍布全市的警察系统,紧接着,第二次工业革命兴起,进入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变得愈发繁荣,伦敦更是被誉为世界上的首善之都。
但是,阴暗与光明同场!
虚假的繁荣之下,底层市民接受了太多不公正待遇,疾病、贫困、酗酒,三者互为因果,加剧了阶层分裂,其中以东区最为典型。
这里充斥着困苦的工人、潦倒的流浪汉、初来乍到的难民,当然也少不了数不尽的地痞流氓和穷凶极恶的罪犯。
与此同时,东区也是流莺们的集聚地,她们在失业后,不得不流落此地,勉强为生,最高时有6万之多。
铛!
这支粉笔像是失去了力量一样,从半空中掉落,但众人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
因为,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正在将他们花去二十年才建立的世界观,撕得粉碎。
“陆离,这……这……”
杜克心中战栗,牙齿打着颤,结结巴巴许久,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话,粉笔又漂浮起来了。”
话落,陆离呼出一口气,极力维持平静,可绷紧的眉梢唇角,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
黑板漱漱作响,偶尔传出几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本次考试难度系数极低,时限为五天,要求如下:
1、正义必胜
(加入守序阵营,协助伦敦军警维持治安,惩恶扬善)
2、正义克星
(加入混乱阵营,什么邪不压正?一派胡言!罪恶之城中,怎么可能少了各位的身影,请尽情大闹一场。)
注意!
中途死亡者,抹去记忆、做开除处理;表现不佳者,集中送往劣等班;表现合格者,集中送往普通班;表现优异者,破格升至优等班。
请各位同学,在三十秒内做出抉择,并在心中默念三声,若超出时限,校方将随机分配阵营。
粉笔落下,再也没有出现悬浮起来的迹象,不过,教室之中,安静到了极点。
压迫、紧张,恐惧与不安……
毕竟,初次遇到这种情况,没人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思考。
“分班考试,正式开始!”
突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陆离耳中,而后,他感觉周边的景象扭曲变幻起来。
朦胧之中,一栋双层公寓渐渐凝实,花园、街道、白金汉宫、铁道、烟囱……视线不断向外延伸,最终一座城市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来自远东的侦探……拥有勋爵头衔……举目无亲……单身至今。”
不知为何,陆离的脑海中,有一段陌生的记忆在翻腾,并且,与本身的记忆纠缠不清。
痛!
刺痛难忍!
他试图挣扎着爬起来,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直接昏厥过去。
1888年,8月7日。
贝克街,晨雾弥漫。
咔哒——
房门打开,一个黑发黑瞳的年轻人来到走廊上,找了处台阶坐下,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发呆。
衣冠楚楚的男人们,脚踩硬底皮鞋,拄着手杖,阔步向前,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骄傲,仿佛整个世界正围绕他们旋转。
戴着黑色面纱的女士们,扮相奢华精致,红色羊腿袖顺着手臂向下延伸,到小臂处陡然收窄,对比衬托出手腕的小巧可爱,而裙摆一直拖到脚面,一如从童话中走出公主。
眼前种种景象,虚幻而真实。
此前,陆离实在想不明白,世间怎有人无聊到这种程度,不惜金钱,组织了一场盛大的骗局,只为哄骗一群尚未步入社会的学生。
直到一位女士不幸踩中马粪,不顾矜持地呕吐起来,并大声咒骂从身旁路过的车夫,他才认清了现实。
这并非恶作剧,正如黑板上所说,他来到了十九世纪末的雾都。
“bytroth, i was seeking for a fool when i found you.”
(我发誓,我在找一个傻瓜,不料遇到了你)
事实上,能从极快的语速中,听懂伦敦人说话,绝非一件易事,就凭陆离的散装英语,肯定做不到,但他却实实在在地听懂了。
这一切,除了神迹,还能如何形容?
以此类推,自己说出的话,会不会先被校方翻译成英文,然后再传到陌生人耳中,以防身份暴露。
正当陆离低头沉思时,一阵急促的铃铛声从前方传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威廉·帕森思,一名为贝克街居民送信的邮差。
记忆中,这家伙经常戴着一顶礼帽,身穿红色外衣,挨家挨户地摇铃铛,如果有信需要交给他,或者,有信寄过来,他就会在门前驻足,直到户主受不了吵闹,开门回应。
嘶!
若非脑袋的刺痛依旧存在,让思维变得无比清晰,陆离肯定会以为自身是在做梦。否则,他怎么可能认识一个陌生人,并了解这家伙的一举一动。
然而,对威廉来说,他已经确认户主看到了自己,于是,热情地扬了扬手中的信纸:“日安,陆离先生,有您的信,来自苏格兰场!”
“日安,我的朋友。”
闻言,陆离起身走到栅栏门前,开口试探了一句。
结果,并没有出乎预料。
威廉脸上的笑容不减,且愈发热情,毕竟能跟一位勋爵做朋友,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先生,能见到您,我真是太高兴了……有什么可以效劳的,比如,将信中的内容读给您听……”
此刻,邮差语无伦次起来,毫不掩饰地释放着善意。
坦白来说,受人追捧的感觉不太好,陆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举动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威廉冷静了许多,他低下头,沉声说道:“抱歉,陆离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理。”
阴暗与光明同场,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天堂与地狱的鸿沟,这个时候,陆离想到了黑板上的话,心中不寒而栗。
“朋友,我本意不是这样,如果你愿意,可以进来喝杯咖啡再走。”
“真的可以吗?”
“当然。”
十几分钟后,栅栏门合拢,吵闹的铃铛声从隔壁传来。
第三章 求助信
一封信?
茫然的同时,陆离隐隐有了猜测,恐怕跟扮演类游戏一样,那所诡异的学校正在帮他介入某种案件,换而言之,就是在发布主线任务。
念及此处,他放下白瓷杯,拆开印有火漆的信封,一页长信抖落而出。
亲爱的陆离先生:
昨夜,在白教堂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事件经过如下——
今晨两点左右,清洁工在白教堂附近发现了一具女尸,该区巡警随即赶到了现场,给出的检验报告同样是骇人听闻:
死者的牙齿尽数脱落,眼珠不知所踪,颈项割断,遭剖腹,生前无搏斗挣扎痕迹。
如此残暴的恶行,令苏格兰场的全体同僚感到愤怒,可惜,直至写信前,我们依旧百思莫解。
毕竟,死者的财物并未丢失,且惨遭毁容之后,身份难以确认。
情杀?仇杀?错杀?
对于凶手的杀人动机,各位同僚各执一词,几乎吵成了一团,因而,在下深感此案棘手。
望您在十二时之前惠临苏格兰场(白厅街4号),我将在此恭候,并保证,在您赶来之前,现场一切均会维持原状,若不能莅临,亦请回信指教,点拨一二。
不胜感荷之至!
苏格兰场、刑事调查处首席长官,哈佛·文森特,敬上。
耐心审读了多次,确保没有遗漏之处后,陆离将信纸折叠,放进了衣袋,神情始终凝重。
苏格兰场高层亲自来信相邀,这意味着,案情一定很复杂,信中的内容绝非谦逊之言。
可是,1888年的雾都有什么?
维多利亚女王、殖民地、蒸汽机车、工人、资本家……
以及开膛手杰克!
突然,一个传奇人物浮现在脑海中。
陆离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么恶劣的凶案,大概只有反社会性格的暴徒才做得出来,而开膛手杰克就是一个代表性人物。
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任凭他怎么想,都没有丝毫头绪。
毕竟,哪怕是科技发达的后世,关于杰克究竟是何人,仍众说纷纭。
念及此处,陆离决定接受邀请,协助苏格兰场逮捕凶手。
因为在现代社会的信息灌输下,他熟知各种网文套路,亦明白一条真理:胜者通吃,败者食尘。
这场“年代剧”中,可不止一位演员,足有四十人之多,不管各自的阵营如何,其实都是在竞争。
而就在这时。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陆离瞬间紧张起来,脑补出各种戏码,走投无路的难民入室抢劫、仇家派来的冷酷杀手……
犹豫之中,他看到了右手边的衣帽架,一支黑色手杖就挂在上面。
副手武器!
以示风度和身份的手杖,完全可以胜任防身用具。
于是,陆离转身朝衣帽架走去,等拿到手杖之后,立刻试着挥了几下。
破空声很有质感。
大概只需一下就能打爆别人的狗头。
安全感油然而生,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打开一条缝隙:“谁?”
那只隐于门后的手,蓄势待发。
“侦探先生,我来自苏格兰场,特地来邀请您担任白教堂血案的特别顾问。”
闻言,陆离依旧不敢掉以轻心,透过门缝,打量起陌生访客。
状若鸡冠的高筒盔,高领束腰外衣、深蓝色长裤,这身打扮,确实跟记忆中苏格兰场警官们的装束一致。
如此心急,寄信的同时,还特意派人来接,看来,苏格兰场是非去不可了。
陆离按下心思,松开手杖,缓缓打开房门:“请进,喝些什么?”
“感谢,只是情况紧急,我们还是赶紧动身吧。”温斯里神色严肃,言行举止颇有种雷厉风行的架势。
见他直接出言拒绝了,陆离感觉有些诧异,有事没事喝一杯咖啡,不是西方传统吗?
不过,这样也好,早些接触案情,破案率就能高上几分。
所以陆离直接点了点头。
“正有此意。”
而听到肯定答复之后,温斯里紧绷的脸终于缓和下来。
能获得这位知名侦探的帮助,苏格兰场绝对可以查明真相。
“那么,出发吧。”
两人并肩走出公寓,途中一直在交流彼此对案件的看法。
“我今年才入职,碰巧被分配到白教堂区。”温斯里垂下视线,沉声说道:“因此,在命案发生后,和另外两位同僚,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有发现什么吗?”
陆离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当时空气潮湿,血液还没有完全凝固,地砖被染成了红色,苍蝇四处乱窜。坦白来说,我们当时都被吓坏了,空洞血淋的眼窝,满是伤口的躯干……呕……”
回忆到这里,温斯里带着厌恶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凶手根本没资格被称作人类,它是双足禽兽、文明恶棍,撒旦之子。”
说着便蹲到街边呕吐起来,不复先前的高冷范。
“拦一辆车吧。”
见温斯里表情痛苦,陆离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一个专业警员在目击命案现场之后,竟然表现得如此狼狈,那他自己呢?等看到了尸体,估计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麻烦您了,车费由……呕……苏格兰场负责……呕……”
麦片粥与酸水混作一团,陆离只瞥了一眼,就赶紧将视线挪开。
大街上,人流如织,马车、牛车随处可见,但论及城市建设,可能还不如后世的偏远山区,商店要么没有招牌,要么只挂了一块木牌,放眼望去,很少有超过四层的建筑。
当然,也少不了各种牲畜粪便,车轮将它们铰得飞起,因此,行人必须时刻注意脚下和周围。
所谓国际大都会。
除了人多、犯罪活动嚣张之外,陆离还尚未产生其它感受。
很快,一辆破旧的敞篷马车停在两人面前:“两位先生,你们打算去哪里?”
“白厅街4号,速度快些。”
陆离代为回答了一句,然后拉着车厢外的提手,将温斯里扶了进去。
一路上,马车驾驶得非常平稳,只是雾霾有些严重,小水珠在衣服上凝聚。
第四章 命案现场
十九世纪的雾都,交通十分繁忙。
马车左右穿梭,时不时地避让行人,其中不乏流浪汉的身影,他们甚至连靴子都没有,就这么赤着脚,踩进混合着牲畜粪便的污泥中。
见状,陆离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脚下大小合适的长筒靴,心中对这个时代,终于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而他的举动,落在温斯里眼中,却成了苦思冥想而毫无头绪的沮丧。
“侦探先生,您在想什么?”
“只是一些琐碎小事而已,与案情无关。”陆离摇了摇头,准备跟警员聊些别的东西。
结果,他突然想到了一件要紧事,话锋一转:“对了,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一共邀请了哪些人,参与调查白教堂血案呢?”
“啊?”
温斯里满脸诧异,语气中透着不解:“像您这样的名侦探,全伦敦只此一人,如果连您都无法解决这桩凶案,邀请其他人也没什么用。”
见身旁的警官对自己推崇备至,陆离隐隐感觉情况不太对劲。
按理说,既然是考试,就应当以公平为原则,自己以名侦探的身份参与调查开膛手杰克案,那么,另外三十九名竞争者去哪里了。
他们又会以何种身份出现呢?
略作思考,陆离决定放弃,毕竟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想多了也没用,破案才是关键。
于是,他提议道:“可以先去白教堂区的命案现场吗,我想看看死者。”
温斯里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上级的命令是:将陆离先生请到白厅街,商讨就任特殊顾问的相关事宜。
现在,这位名侦探突然想去命案现场,有点不合规矩。
过了许久,见这家伙依旧没有回应,陆离催促道:“白厅街离贝克街可不近,等处理完那些无聊的琐事,再前往白教堂区,恐怕更难从尸体上看出些什么线索了。”
事实上,自从脑海中多出一段陌生的记忆以后,他就不再是先前那个门外汉了:在这个没有冷藏库的年代,随着时间推移,尸体会快速腐烂,而价值也会变得越来越低。
稍作权衡,出于心中的正义感,温斯里本能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如您所愿。”
“车夫,不必去白厅街了,直接将我们送到白教堂区吧,速度快点。”
听到警官的话之后,中年车夫瞬间来了精神:“知道了,我保证,一个小时之内肯定抵达。”
白教堂区在东伦敦,而贝克街在西伦敦,两者之间相距甚远,这意味着自己能赚更多的钱。
一念至此,车夫感觉不放心,出言提醒了一句:“两位先生,按照工会的新规定,两英里以下收费1先令,之后每英里收费6便士,你们有异议吗?”
“没有,你快些赶车吧。”
陆离不以为意,就目前而言,他根本不缺钱。况且,查案所造成的一切花销都由苏格兰场买单,完全没必要担心钱财方面的压力。
大概一个小时后,沉默再次被打破,因为,目的地到了。
两人扶着把手从车上跳了下来,温斯里从钱袋中摸出一枚银币递给车夫,并示意他不用找零了。
而陆离微微皱眉,眼前萧条的景象,与贝克街的热闹,形成了强烈反差。
只见街道两侧排列着陈旧的房屋,而街角,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斗殴事件,几个流浪汉正在为争夺废报纸,大打出手。
毕竟,那东西,能帮助他们熬过一个又一个阴冷潮湿的夜晚。
匆匆几眼,陆离将视线收回,偏头说道:“温斯里警官,带我去命案现场吧。”
“嗯。”
“这几年,难民越来越多,白教堂区的治安问题变得愈发严峻,滋生出太多暴力事件,这也是凶杀案难以侦破的原因。”
抵达辖区后,温斯里变得不再沉默少言,主动挑起了话题。
“嫌疑人太多,每个流浪汉都有可能犯罪,是吗?”
“没错。”
“既然这样,现在最重要事情就是查明死者是谁,通过她生前的人际关系,来缩小排查范围。”
此刻,逐渐进入状态的陆离说出了内心的想法,而温斯里依旧持悲观态度,长叹一口气:“可,那位女士已被毁容了,躯体都残缺不全……”
“眼见为实,还是等我检查完尸体,再下定论吧。”
就在谈话的时候,两人已穿过数条街道,来到一条肮脏荒凉的巷口,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员正围在那里,不断挥舞短棍,驱赶路人。
温斯里收敛表情,指着眼前昏沉狭窄的巷子说:“尸体就在里面,在我们封锁现场之后,再也没有人触碰过。”
此时此刻,离陈尸地只一步之遥,陆离却感觉自己怂了。
脏器、血液、苍蝇……
想想都恶心。
不过,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能故作镇定地往前走去,而温斯里紧随其后,同时挥手示意几位同僚跟过来。
刚踏入巷口,腥臭味扑面而来,陆离强忍住恐惧,继续往深处走去。
透过迷雾,众人隐约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尸体,饶是在职业生涯中见惯了生死的老警员,在目睹眼前的惨状后,也会本能地感到戚然。
挖眼、碎齿、割喉、腹腔破裂,一切正如信件所描述的那样。
但出乎预料的是,看清尸体的一刹那,陆离感觉,惧意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
那段陌生的记忆告诉他:这些只是小场面,保持冷静,尽力让死者开口说话,才是名侦探该做的事。
一场真实度很高的游戏……再不行,把它当成拍戏就好……
在心中默念了几十秒之后,调整完状态的陆离,从上衣袋里取出放大镜,还有卷尺,开口说道:“警官,麻烦你用皮尺测量一下死者的身高。”
闻言,温斯里攥紧拳头,强迫自己不要呕吐,然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死者身高5.5英尺,女性。”
“嗯,麻烦您将其记录下来。”
说完,陆离继续打量起地上的尸体,伤口、尸斑、死因暂且不提,毕竟尸检这种事,交给法医官去解决,才能得出专业结论。
第五章 线索
失去眼球之后,尸体的面部会发生变形,而牙齿的脱落,更是加剧了这一现象。因此,要求附近居民前来辨认尸体,这种费时却有效的办法,绝对行不通。
但是,不妨碍陆离进行最基本的推理。
从死者的体型来看,她是一位成年女性,体型稍显丰腴。
全身衣物被鲜血染透,腹部糜烂泛黑,不忍卒视。
“信中说,死者钱财并未丢失,那么,钱袋在哪里?”
陆离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过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敢嘲笑,毕竟他们的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
“附近流浪汉太多,为防止意外,我先收起来了。”
一名蓄有胡须的老警员生怕被误会,连忙补充道:“在场的同僚都可以作证,如果钱袋里少了一个子儿,在下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待他说完,陆离收起放大镜,直言问道:“有多少钱?”
“九镑十五便士。”
这个回答跟预想中的不一样。
死者的皮靴底部磨损严重,这说明她生前的经济状况并不理想,怎么可能随身携带一笔巨款?
要知道,四磅现烤的面包也才卖六先令,而一英镑等于二十先令,或者两百四十便士。
根据自己继承的记忆来判断,陆离估计,一位独身女士,一年只要有六十英镑的收入,就可以在伦敦生活得很好了。
正因为如此,一位衣着寻常的女士,钱袋里却装着与身份、地位不匹配的财物,这很不符合逻辑。
念及此处。
陆离缓缓俯下身子,继续审视眼前这具无名女尸——
受害人仰躺于地,面部血肉模糊,看不清样貌。
脖颈几乎被割断,此处应该为致命伤,并且,惨遭剖腹,腹部有一条长而深的倒v型伤口,内部脏器呈现出黑红色。
“丝绸软帽?”
很快,陆离注意到了一处不起眼的细节,死者头戴一顶煤斗状软帽,上面点缀着几朵假花,看上去很精致。
一般来说,这种小物件,非常受淑女们的喜爱,在贝克街,几乎随处可见。
可是,他现在身处白教堂区、挤满流浪汉的贫民窟。
稍作沉默,陆离心中有了一个经得起推敲的猜测。
而一直关注陆离的温斯里,见他眉头舒展,立刻开口追问:“侦探先生,您有什么新发现吗?”
“死者是一名流莺!”
“出于职业需要,她每天都会尽可能得让自己漂亮一些,比如戴一顶丝绸软帽、穿上蕾丝内裙。”
闻言,警员们纷纷点了点头,他们长期在白教堂区维持治安,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可是,揽客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吧?我没记错的话……”
话说到一半,温斯里瞬间收声,轻咳几下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面对反问,陆离强调了一句:“死者凌晨时分就已经死了!”
“你仔细想想,那个时间段,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小巷中行走。”
“夜班女工……”
温斯里本能地想要反驳,又觉得不太可能是女工,毕竟有谁会戴着一顶花哨的帽子去工厂上夜班?
至于其他几名警员,一直在充当背景板,只要侦探先生不开口询问,他们就始终保持沉默。
左顾右视,见无人配合自己,陆离决定继续往下推演:
“午夜时分,狭窄昏暗的小巷中,受害者正在寻觅客人。
这时,一个拄着手杖的男人出现了,这家伙非常有钱,或许,身后还停着一辆象征财力的马车。
很快,两人就谈好了一切,受害者以为自己很幸运,毕竟白教堂区出手阔绰的男人,可不常见。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她后悔了,只见男人扬起一直藏于背后的左手,利刃闪着寒芒,一划而过。
转瞬间,她失去了意识,中途没有挣扎、搏斗,因为一切都太过短暂,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话落,众人沉默在原地。
基于事实,根据很多微小的线索,进行分析、猜想,甚至反推更多线索,直至所有的线索可以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
这就是基本演绎法!
只要保证大、小前提不出差错,逻辑能够自洽,结论就会无限贴近真相,甚至与真相一致。
就在此时,陆离又有了新动作,他快步走到老警员面前,声音不自觉地上扬:“能把受害者的钱袋给我吗?”
见状,众人心头微微躁动,他们想知道这位声名远扬的名侦探,又将上演怎样的戏法——
短短半小时,就将苏格兰场全体精英无法解决的问题,整理出了头绪,不是戏法,又能是什么?
一想到这里,老警员激动得难以自持,直接从衣袋里抓出一只钱袋,送到陆离手中。
不出所料,入手很轻。
“果然,凶手出手阔绰,并非打肿脸充胖子。”
陆离在心中暗叹了一句,然后,将绳结拉开、抖出一小把硬币,其中有九枚闪着暗金色的光芒。
“九镑十五便士,我猜,真正属于受害者的,只有十五便士,另外九镑,是凶手为了使她放松警惕而投下的饵。”
老警员一脸茫然,这又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他看了看周围,同僚们皆是如此,想不出缘由。
这个时候,陆离将死者的财物重新放回钱袋,沉声问道:“温斯里警官,如果你想要购买一件贵重物品,会怎样付款?”
“啊?”
闻言,温斯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询问缘由。
结果,一抬头,便迎上了陆离那满是探寻意味的目光。
看来,侦探先生不是在开玩笑,想到这里,温斯里低下头,认真思索起该怎么回答。
几十秒后。
“如果我想买一辆全新的自行车,大概会省吃俭用两个月,把省出来的先令……原来如此!”
话还没说完,这家伙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主动替陆离解释道:“诸位,凶手用沙弗林来支付嫖资!想必,他一定不缺钱。”
既然能加入苏格兰场,维护伦敦治安,就说明在场众人中没有一个是庸人。
在温斯里给出提示之后,他们也都想明白了:在伦敦,大部分人都会使用铜、银币来结账,比如,弗洛林(两先令)、克朗(五先令);而沙弗林,是用金子铸造而成,小巧易携带,等同于一英镑,最适合不在乎钱的贵族、富商使用。
无法确定死者身份的悬案……有进展了?
这一刻,老警员心中有种不真实感,他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找到了突破口。
而陆离摇了摇头,对苏格兰场的办案能力感到唏嘘不已:他们只关注尸体本身,却忽略了细微之处。
第六章 等待期
正午十二时。
东伦敦,白教堂区。
随着一辆辆马车驶入,这条阴暗的小巷变得无比热闹。
“让一让,都散开!”
“我们会在必要时通知各位,并向社会各界进行案情公示,现在请不要聚集在此处,阻碍办案。”
隔离线外,十几名警员挥舞涂成红色的警示棍,示意那群举着速写本的报社记者不要靠近。
而不远处,小巷正中位置,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老头正在吩咐下属如何展开调查:“派几组便衣去附近干下流勾当的小酒馆问问,昨晚有谁失踪了,身高在5.5英尺左右,戴一顶丝绸软帽。”
话落,他顿了顿,盯着死者补充道:“生前喜欢穿一条放荡的黑色内裙。”
“收到,文森特先生。”
“老爷子,快下雨了,您先回办公室喝咖啡吧,我们几个绝对把事情办妥。”
三个级别不低的警官抬手朝老人行礼,神色恭敬,因为,眼前这位老先生是苏格兰场的重塑者——
十一年前,某些高层人士勾结罪犯一起设赌坐庄,遭到揭发。其中,五个警探部门中,就有四名主管上庭受审。
为修补受损的警方声誉,哈佛·文森特重组了苏格兰场,并一手建立起刑事调查科,专门处理重大案件。
最终,苏格兰场重新获得了伦敦市民的信任,而作为议案的提倡者与执行者,文森特先生也理所当然的受到了尊敬。
不过,随着年纪增长,这位老人越来越暴躁,面对众人的讨好,他直言不讳地数落道:“混账东西,回什么办公室,我早该把你们的头塞进马桶里,好好清醒一下。”
“当初上报时,不是跟我说案情复杂,找不到突破之处吗?为什么陆离先生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查到了线索!”
老爷子越说越气,愈发觉得自己有必要辞退一些家伙了。
然而,对于站在不远处发呆的陆离来说,他并不在乎别人的吹捧,毕竟一个只能在此停留五天的过客,没必要在意什么名声、钱财。
除了破案,一切都是浮云。
滴答滴答……
阴霾终日笼罩着这座城市,天灰蒙到看不到阳光,而浓雾酝酿了一上午,终于在中午时分落下了雨。
“爵爷,这件事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苏格兰场又要瞎折腾一段时间,才能进入正轨。”
这个时候,交代完正事的文森特撑着伞,快步走了过来。
“您过誉了。”
陆离没兴趣跟一个陌生老头打交道,哪怕记忆中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可他依然感觉很膈应。
“一起去吃个午餐?”
“抱歉……没什么胃口。”
三言两句之间,陆离成功杀死了一个话题。
而这个时候,文森特也看出他谈兴不浓,温声说道:“好吧,如果案件有什么进展,我会派人跟你联系,外面雨大,把这柄伞拿去吧。”
“还有,别忘了多少吃点东西。”
“嗯,劳您费心了……”
陆离含糊其辞了一句。
看到这么恶心的场面,谁还有心情吃饭,至少他已经打定主意,未来几天都不吃带血的牛排。
不多时,文森特乘着一辆马车远去,根据方向判断,应该是白厅街。
毕竟,身为一个部门的首席长官,老爷子不可能将全部精力放在一件凶杀案上,若非此案影响恶劣,加上该区警长宣称无力破案,估计他连邀请信都不会写。
……
时间慢慢过去,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愈加猛烈。
而污泥与血渍一起被冲入下水道,难言的臭味让陆离不禁掩鼻。
“稳一点!”
“快,再加一层。”
这时,温斯里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此刻,他正组织人手,将女尸用油布牢牢包裹住,看样子是打算将其带回警局,请医生帮忙解剖。
“侦探先生,您打算去哪里?一起去警局,还是我派人送您回贝克街?”
其实,温斯里一直在关注陆离,见他把视线投过来,立刻作出了回应。可惜,这家伙声音有些大,让守在警戒线外的报社记者听到了。
一时间,喊声不断。
“远东巫师,过来聊两句吧!”
“爵爷,我最多问你两个问题,回去能跟主编交差就行。”
远东巫师、苏格兰场的救世主、鹰眼勋爵……这些极度中二的称号,全是这群无良撰稿人给原身取的绰号。
事实证明,一个巴掌拍不响。
记忆中,原身是个极具表演欲的家伙,渴望被追捧,所以每次帮警方破案,都会主动接受访谈。
不过,这与现在的陆离无关,他扫了一眼朝自己招手的报社记者,懒得理会,径直朝警方所在的车队走去:“去白教堂区警局,你们那里有地方安置闲人吗?”
“当然,警局前年刚扩建,房间多的是。”
温斯里迎了上去,不过,说话间,他偷偷朝守在警戒线旁边的同事比了个手势。
领头者瞬间会意,带领十几名下属一字排开,并转身背对着小巷,用身体阻挡住报社记者的视线。
毕竟,侦探出名,就意味着苏格兰场无能,道理很简单,若他们真有能力,何必请求场外援助。
更何况,记者总喜欢夸大事实,利用噱头去赚钱,对于苏格兰场苦心经营的名声,则毫不在乎。
几分钟后,一切都准备妥当,尸体被裹上两层油布,装进了最后一辆马车之中。
而队伍前方,陆离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珠,低头钻进宽敞的车厢,看着温斯里问道:“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派遣便衣警察去打探死者的身份,将尸体送给信得过的医生解剖,明确死亡时间、原因。”
温斯里摊了摊手,他同样很心急,迫切希望能早日逮捕凶手。
但令人感到无奈的是,接下来的工作十分繁琐,虽然不用特意吩咐什么(警员知道该怎么做),但必须熬时间,耐心等待。
送给医生解剖?
陆离一愣,满脸诧异地问道:“白教堂区没有法医官吗?”
“原本有一个,可惜,前段时间辞职去大西洋城开诊所了。”
“好吧,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杜克教授,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目前在国王学院担任医科教授。”
话落,一个寸头男的身影浮现在陆离脑中。
第七章 来自地狱
泰晤士河畔,国王学院。
医学部,二号解剖室,灯火通明。
“你看出什么了?”
“杜克教授,根据您在课堂上讲述的内容来判断,死者大约在今天凌晨一点至一点半之间死亡。”
“确定吗?”
“呃……”
披着白大褂的学生一阵犹豫,最后才磨磨蹭蹭地说道:“不确定,尸斑现象会受环境、失血量等因素的影响,推迟或提前,甚至不存在。”
“教、教授,您看着我干嘛?”学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杜克见他满脸不安,瞬间联想到高中时代的自己,学渣何苦学渣。
不过,从今天早上起,那个学渣杜克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西方历史上最年轻的医科教授,杜克先生。
虽然整个过程很离奇,但身为一个精通各种网文套路的现代青年,杜克只纠结了几秒,便联想到了什么主神空间、梦魇空间……
而两个小时前,一封来自白教堂区警署的恳求信,更是让杜克确信,自己的主线任务来了!
他连忙带了一个学生,冲向解剖室。
“伯纳德,你很天赋,或许,现代法医学就依靠你来拯救了。”
此时此刻,杜克激昂的声音在解剖室内回荡,像极了做礼拜的神甫。
可惜,周围只有两个听众。
一死一活,反应也各不相同。
那位躺在解剖台上的女士默默不语,用难言的恶臭以示抗议,而得到导师高度评价的伯纳德,却激动得难以自持,若非心存几分理智,早就大喊大叫起来了。
“不过,现在的你还差得太远。”
这句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伯纳德神情恍惚,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教授都很稳重,少有这种恶趣味者。
“好了,不逗你了,马上开始解剖,快把口罩戴起来,天晓得死者身上多少病菌。”
说完,杜克收敛情绪,轻车熟路地取出:手套、穿刺针、止血钳、手术刀、尖头剪刀、肛温计、骨锯……
伯纳德从未见过如此齐全的设备,有些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教授,可以开始了吗?”
“嗯,全部掀开吧。”
近代法医学与凶手之间的对决,即将开始。
然而,下一秒,呕吐声从二号解剖室内传了出来。
“伯纳德,要是你受不了,就先出去吧,记得把门关好……呕!”
“没事……吐干净就好了。”
几分钟后,两人戴上了新口罩,继承了法医记忆的杜克,神情渐渐凝重,不复先前的跳脱。
替死者开口说话,是一份任务,更是一份责任。
“伯纳德,有时候,根据尸斑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会存在一定的误差。”
“况且,这位女士失血过多,使用这个方法,效果不大。”
带了两层手套的杜克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尸斑,发现只是少许退色,又补充道:“所以,还需要测量死者的直肠温度。”
“这个任务就交你来,一定要相信自己。”
“啊?”
没等学生说话,杜克直接将温度计递了过去,同时给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
不久后,伯纳德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杜克:“先生,计算结果出来了,如果你提供的公式没错,那死者应该于昨天晚上十一点半被害。”
“知道了,你先去洗个手,把这些都记录下来,然后,再去找口锅过来,最好大一点。”
“对了,煤炭也要。”
进入状态后,杜克连头都没抬,随口吩咐了一句。
“您要做什么?”
伯纳德满脸疑惑。
闻言,杜克放下测量尺,顺手拿起一把骨锯,神色平静地说:“通过耻骨联合面的形态,来确定死者的年龄,因此,我需要取出骨盆,将一些碍事的软组织煮掉。”
“教授,您是撒旦吗?”
在伯纳德眼中,自己的导师已经成了面目可憎之徒,他连忙拒绝,并上前夺走骨锯。
“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恐怕我们两个都要去监狱!”
擦去溅到衣领上的血沫,杜克站了起来,劝说道:“那封信你也看过,应该知道事情的始末,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或许,今晚又要添一条亡魂。这种情况下,与其寄希望于私家侦探,不如相信科学。”
“事实上,没什么比抓到凶手,更能抚慰亡灵了,况且,信中说这具尸体交给我全权处理。”
“好吧,希望您的理论有用。”
两个小时后,路过大楼的学生发现,解剖室有烟雾从窗口飘出。
夜幕已深。
白教堂区,警署分局。
陆离站在石砌门厅里,手捧咖啡杯,思索着如何才能锁定凶手的身份,而路过的警员生怕打扰到他,纷纷绕开。
一个流莺,一个出手阔绰的男人,两者怎么可能产生交集?
按照正常逻辑,杀人者与被害者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联系。
不过,反社会性格者除外,比如开膛手杰克,可是,陆离一个正常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自己代入到疯子这个的角色中去。
“侦探先生,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了,玛莎·塔布连,41岁。”
就在这个时候,温斯里警官拎着一份文件快步走来,看上去他的心情还不错,至少不板着脸了。
“便衣警探查到的所有信息全记录在上面了,您看看吧。”
接过文件的同时,陆离沉声说道:“查出她最近接待过哪些客人了吗?”
“嗯,目前有两个嫌疑人,便衣已经去请他们过来了。”
门厅处,再次寂静下来,只有文件翻页的声音。
直到十分钟后,一个流浪汉从雨幕中冲了进来,口齿不清地喊道:
“又死了一个人!”
“信!给你们的信!”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疯子竟然冲进了警署,等温斯里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跑走了,整个过程绝对不超过三十秒。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而不远处,两名披着黑色防水布的站岗警员愣了愣,旋即追了上去。
看着地上那封印着骷髅邮戳的信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众人心头。
【给名侦探陆离先生:
通说,在您的帮助下,苏格兰场的调查已上轨道。
这真是可笑!
我生平最恨流莺,我会坚持惩罚她们的行为,对了,这次死去的女子甚至连哀鸣的机会都没有,而下一次,我会割些纪念品送给你们!
明晚,我的刀子又要作怪了,就让它好好享受一下吧!
尝试抓住我吧,哼,哈哈!
最后的署名:开膛手杰克、来自地狱】
第八章 诡谲
在看完这封带有挑衅意味的信件之后,陆离的第一反应是——
新的命案现场在哪里?
果然是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
他跟流浪汉之间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诸多思绪在陆离脑海中翻腾,令其头疼不已,直到温斯里出言提醒才回过神来。
“侦探先生,信中提到了什么?”
“……凶手的亲笔信,他宣称,自己在不久前又杀死了一个流莺。”
“啊?”
温斯里眉头紧皱,伸手拿走信件,随着视线下移,表情变得愈发凝重,最终他低声骂了一句:“双足禽兽!”
而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成功转移了注意。
抬眸望去,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很快,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进了门厅,一人身穿警服,而另外一人,陆离曾经见过。
“各位警官,我是国王学院医科教授杜克。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死者年龄在40岁~42岁之间,致命伤在脖颈处……”
在来的路上,杜克已经预见了各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比如警方不相信这套超前的法医理论,又比如,警方提前锁定了凶手,而他也想到了应对之策。
现在,一切计划都被打断了,因为,他在警员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陆离,你怎么在这里?”
能在异国他乡,不,是在异时空,遇到一个认识的人,绝对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所以杜克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跟你一样,受邀而来。”
陆离朝他点了点头,并未表现得太过热情,毕竟他们身处警署,万一别人追问起来,不好回答。
“两位认识?”
温斯里感觉颇为诧异,下午晚些时候,侦探先生还向他打听,杜克教授是否同样来自远东地区,按理说,两人应该没什么关联才对。
性格跳脱不意味着分不清急缓轻重,这个时候,杜克也反应过来了,他故作淡定的解释道:“几年前有缘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联系过。”
“原来是这样。”
温斯里点了点头,旋即将话题引回正题:“不过,现在最急迫的事情就是找到那位死者,我先去督察办公室一趟,请求增派警力,搜寻命案现场。”
话落,他拿着凶手寄来的信小跑着离开了,而聚在门厅的警员纷纷四散开来,寻找各自的雨具。
见杜克依旧满脸的不解,陆离走过去,低声解释了几句。
“开膛手杰克?”
不多时,这家伙发出一声惊呼,又立刻压低声音:“他可是个传奇人物,如果能将其抓捕归案,说不定我们能从中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处,进入所谓的优等班。”
我们……合作破案?
略作思考,陆离默认了这个说法,毕竟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好吧,杜克,你认为这场所谓的考试是什么?”
趁着四周无人,他决定问出这个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其实,不难猜出,来到这个世界的另外三十九人也想知道答案。
因为,一切都在突然之间发生,所有人都没有时间思考。
“当初在教室时,就属你最沉稳,怎么现在变得畏首畏尾了?”
找到同行者之后,杜克嘴欠的属性愈发明显。
不过,等他搭住陆离的肩膀后,又认真起来:“就当是演戏吧,我们是表演系学生,导演给什么剧本,认真演下去就行了,无需质疑,想多了反而不好。”
在杜克看来,这问题无解,与其胡乱揣测,不如立足眼下。
“演戏?确实很像,你的代入身份是医科教授,而我则是一名侦探,只不过没有剧本罢了,不合格就直接解约。”
陆离苦笑一声,也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苍白且无力,可一遇到相同遭遇的人,就不自觉地就问了出来。
这时,温斯里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匆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很遗憾,没时间给两位叙旧了,侦探先生,麻烦您陪我们一起去搜寻死者。”
闻言,陆离收敛表情:“我建议带上杜克教授,有他在现场……”
“可以,快上车吧。”
温斯里连话都没听完,直接同意了,案件再不取得突破性进展,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等这个消息被各家报社披露之后,白教堂区、苏格兰场将被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四辆马车在十字路口分路而行,巡视着辖区内阴暗的小巷、角落。
凌晨零时二十分。
两组便衣警察押着嫌疑人来到空荡荡的警署,督察先生亲自提审了他们。
“你们认识玛莎·塔布连吗?”
两人心头一颤,其中一人脱口反问道:“她怎么了?”
“是我在问你问题!”
佩戴两星肩章的中年督察眼神森然。
“认识……”
主动开口的那人声音嗫嚅,而另外一人始终保持沉默。
见状,督察按下心思,决定先审问有配合倾向的那人。
“你叫查尔斯·文恩,对吧?”
“没错……我……”
“不用紧张,这么晚请你来,是有一些事需要询问。”
说着,他转身对便衣说:“去端三杯热咖啡过来。”
态度缓和了不少。
“查尔斯,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待在家睡觉,还是去找乐子了。”
“我……”
见他还在支支吾吾,一名经验老道的便衣呵斥道:“玛莎·塔布连死了,娼馆的流莺说,你前天与她起过争执,还扬言要杀她!”
“不是我!”查尔斯大声辩解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组织着语言道:“昨天,我被关在了泰晤士区警署,因为涉嫌盗窃煤炭,那里应该有记录,您可以派人去查查。”
“你们两个现在就去。”
听嫌疑人这么说,督察反而信了几分,抬手指了两名便衣,让他们去看看。
“你呢,凯文·兰金?”
那双灰蓝色的眸子转向了沉默不语之人,语气森森:“有谁能证明你昨晚去过什么地方?”
“我昨晚带着刀尾随过那碧池!”
这家伙语出惊人,一下子镇住了所有人,两名准备去取证的便衣也停住了脚步。
第九章 浮出水面
“什么?”
意外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督察在原地愣了几秒,依旧感觉难以置信。
至少背负两条命案的凶手,就这么被抓到了?
念及此处,他上前攥住凯文的领口,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杀害了玛莎·塔布连?这封挑衅信也是你写的?”
“不,如果可以,我更愿意亲手宰了那个女人。”
说着,凯文颇为平静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遗憾与痛快:“不过,能有人像畜生一样宰杀她,也算是……”
“闭嘴,猪猡!”
督察先生狠狠扇了这家伙一巴掌,然后吐了口唾沫。
“伙计们,招待一下客人!”
在这个年代,法律可不保护人渣,因此,迎接凯文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警棍与皮靴。
“你们是疯了——”
“一群该死的狗……”
“天,别打了,你们打掉了我四颗牙齿,不,是六颗。”
几分钟后,那张青肿的胖脸上布满了血渍,凯文捧着牙齿大声哀嚎,表情不复先前的阴沉与狰狞。
而此时此刻,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查尔斯,早已偷偷缩到了角落,他现在无比庆幸,昨夜在泰晤士河畔巡视的先生们将自己给拷走了。
“如果你不想以后只能喝汤的话,最好闭嘴!”这个时候,督察端起烫口的咖啡朝这家伙脸上扑去:“现在,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多发一个音,安排你去罗本岛。”
声音不大,但很有威慑力,凯文瞬间收声,看向警员们的目光充满恐惧,或许,还有仇恨。
“人是你杀的?”
“不是。”
“为什么要尾随她?”
“这碧池前几天溺死了我们的孩子,还谎称将小杰克托付给住在乡下的姑妈抚养了……碧池!”
“安静,她已经死了,多少给些尊重吧。”
督察先生的眼神古波无平,他知道,白教堂区像下水道一样肮脏,非法交易、非法堕胎、溺死刚出生的孩童等现象天天发生,可是,六万名流莺都这么干,难道把她们全抓起来吗?
想到这儿,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冷声说道:“行了,说说昨夜你都看到什么,经历了什么,不要心存侥幸,我会派人去核实。”
“昨晚九点左右,我探听到她暂住的娼馆在哪里,于是带了几个朋友、一柄短刀,准备送这个刽子手下地狱。”
戴着手铐的查尔斯挤出一抹狞笑,侧坐在椅子上,用一种反常的轻松姿态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寻了很久,终于看到了她,时间应该在十二点左右。”
“那条小巷狭窄而昏暗,被血一般的雾气笼罩着,四处布满了牲畜的粪便,腥臭味让人不禁掩鼻,而那个碧池躺倒在地上,就像被乱扔的垃圾一般……显然,有人提前下手了,真是个好伙计。”
话落,他朝众人耸了耸肩。
此举无疑是在挑衅,一名便衣愤怒地拍响审讯桌,旁观到现在,他实在忍不住了:“当时有谁陪着你一起去,名字!住址!”
闻言,凯文嘴角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拒绝配合,可是,嘴中浓郁的血腥味,送往罗本岛的死亡威胁,令他放弃了。
“安东尼·德蒙、约翰·德蒙,他们两个是一对兄弟,住在布里克巷三号。”
督察挥了挥手,示意一组便衣去把涉事者带过来,然后又坐回凯文对面,冷着脸提问道:“你们有看到可疑人员在附近徘徊吗?”
“转进巷口时,有个身材高壮的家伙,跟我擦肩而过时,如同在看外国人一般,盯着我们三人看。”
“是否看清了他的面容?”
“没有,那片区域的路灯还没维修好,光线太暗了。不过,我记得他带有一顶猎鹿帽,身穿黑色长风衣,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这个时候,凯文也想开了,反正玛莎已死,为这个碧池搭上他和朋友,绝对不值得,倒不如干脆点,将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还有吗?”
“那家伙嘴角叼着一只石楠木烟斗,靴子却十分老旧,像个破落的上流人士。”
笔锋一顿,督察先生抬起头,皱眉看着嫌疑人说:“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个难民?”
“或许吧,不确定。”
……
与此同时,陆离所在的那一组搜查队找到了一名死者。
只见,垃圾堆旁,一个表情狰狞而恐惧的女人躺在那里,血液与污泥、牲畜粪便交融在一起。
显然,在凶手眼中,她与它们没有多大区别了。
出于继承来的职业习惯,陆离快步走了过去,借着燃油路灯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打量尸体基本状况——
仰面躺于地面,裙子被掀到腹部;膝盖被弯向内侧,腿被卷起来,脚着地;
脸部肿胀、外伤明显;颈部有很深的伤口,伤口几乎绕脖一圈;左手正放于胸前;遭到了倒v形开膛;
事实上,在近距离接触过上一位受害者的尸体之后,陆离变得更加忍耐克制了。
因此,他不再拖沓,直接安排起这次侦查工作:“温斯里警官,麻烦您封锁住现场,凡是识图靠近这条街的无关人士,全部送往警署做笔录。”
“杜克,你是专业法医,来做现场勘验吧,确定死因、被害时间……我陪你一起。”
陆离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工作,而几名警员也愿意配合他,留下两盏煤油灯后,快步走向街外,充当起警卫。
“兄弟,戴上口罩吧,虽然尺寸方面有些问题,但确实能挡住不少病菌,也可以减轻臭味。”
(随着病毒的发现,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防护口罩)
说完,自觉充当工具人的杜克从手提箱中取出一套器械,开始勘测工作。
此刻,每个人都在默默干着自己的活。
而陆离蹲下身子,戴着手套检查陈尸地附近的杂物,很快一张浸染了鲜血的纸条印入眼帘。
【你们明天就会听到杰克又干掉两个碧池的消息,哈哈。】
第十章 变故
午夜时分。
水汽弥漫的阴暗小巷中,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分立在无名女尸身旁。
“死因确定了,快过来。”
正当陆离叠起纸片默默沉思时,杜克突然催促他过来,声音中带着兴奋,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
“怎么回事?”
“与上一位受害者不同,她并非是死于割喉,你看这里!”
贴得如此近,即便戴了口罩,陆离依旧觉得恶臭难忍。
不过,等他看到杜克指的地方时,表情瞬间变得专注起来。
“颈部这条伤口很奇怪,边缘极不规整,你觉得像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闻言,陆离顾不上恶心,将手伸过去按了按,湿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凑近了观察——除去血渍外,手套上还黏了些许皮屑。
“绳索,或者铁链,也许她生前就被控制住了,是死后被移尸此处的。”
他感觉有些拿捏不准,毕竟侦探不是外科医生,无法做到全知全能。
于是,在说出猜测之后,陆离抬眸打量地面,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佐证自己的说法。
而杜克检查尸体的动作从未停止。
同时,用一种很笃定的口吻地对陆离说:“何止,除了脖颈上的勒痕,其它伤口全是弃尸于此之后,凶手故意所留,这家伙绝对患有极端的表演型人格障碍。”
说着,他又捏开女尸合拢的眼皮,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显露出来。
“机械性死亡的典型特征,双眼充血、大小便失禁,血液呈暗红色。”
等杜克说完,陆离也注意到了死者裙角的水渍,起初他还以为是雾气凝结,亦或者雨水。
看来,正如信中所说,他是因为喜欢杀人而杀人,先将受害者干净利落地杀死,再恶意毁坏尸体,以求吸引人们的注意。
一念至此,陆离不寒而栗,如果再不阻止凶手,恐怕明天晚上又要有两条无辜的生命逝去。
“帮忙递个镊子过来。”
杜克正忙于检查伤口,腾不出手来做其他事,只能请陆离担任助手。
“嗯,开膛手杰克宣称他将于明夜再杀两人,留言就写在一张纸片上,刚才被我发现了。”
顺手将镊子递过去之后,陆离又提了一句。
就目前而言,调查已经正式步入轨道,而法医现场鉴定,绝对是刑事案件侦破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正因为如此,他没必要藏私。
“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后天就能查出重要线索。”
后天?
陆离眉头紧皱,他听懂了杜克的言外之意,线索不够,需要等那家伙再杀两人,才能提取到更多关键讯息。
“你看,内脏淤血很明显,说明窒息的时间超过了五分钟。”
这个时候,杜克用镊子提起腹膜,展示给陆离看——
灯光照射下,里面骇人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陆离几欲呕吐。
“你这家伙故意的吧。”
“别乱黑,长夜漫漫,看了这些不提神吗?”
杜克嘴贫了一句,然后低下头继续检查尸体,而陆离守在一旁看着,并跟他聊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死者的伤口是生前所受,还是死后被恶意切割出来的?”
“一般来说,生前伤的皮肤、脂肪都会有血染,创口呈红色,死后伤的皮肤、脂肪则呈现出黄色。”
陆离默默将这些东西记下来,然后调侃道:“好吧,你继续努力,今夜是法医的主场,而我这个名侦探有些多余了。”
“确实,要不事后请我吃一顿?连续解剖两具尸体,饭都没时间吃,真饿得不行了。”
“可以,只要你有胃口……”
“两位先生,督察派人说,他已经掌握可以锁定凶手的重要线索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再将尸体运走。”
突然,一道声音从巷口传来,循声望去,只见温斯里正快步向这里走来。
怎么可能?
苏格兰场有这么高的效率吗?
杜克茫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内心感觉难以置信,按理说,这桩案件直到一百多年以后,仍然悬而未决。
难道在这个似是而非的时代,案情走向出现了意外?!
“别乱想,你继续解剖,我过去问一问。”
陆离站了起来,迎着温斯里走去,他十分了解苏格兰场,一群鼻子不怎么灵的猎犬罢了。
几分钟后,一辆马车驶离小巷。
陈尸地附近只剩下三人,除了陆离二人,还有一位负责安保工作的警员。
此时此刻,氛围有些凝重。
“温斯里警官为什么走了?”
见站在一旁的陆离脸色阴沉,杜克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检查尸体时,他似乎听到了争执声,再然后,事情就演变成现在这样。
一旦失去警方的支持,仅凭他们两人,就算查出了什么线索,也很难有所作为。
要知道,十九世纪的伦敦,可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巨城,失去官方力量的他们,无论是寻人,还是抓人,都无异于大海捞针。
“据说,有三名目击证人看到了凶手,而那个送挑衅信的流浪汉也被抓到了,警署高层人物觉得可以改换这条线追查下去。”
“换而言之,我们接下来只能单独行动了……”
此刻,陆离不欲多言,他仅仅是一个特别顾问,无权命令苏格兰场,而温斯里也并非故意为难自己,那位督察先生觉得事事都依靠侦探,会让执法部门在市民面前丢份——
无良撰稿人在报纸上宣称,纳税人养了一群废物,挑拨私人侦探与苏格兰场的关系。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杜克顿时慌了,他现在的身份是医科教授,除了擅长勘验尸体、社会地位高一些之外,再无其他作用。
“不用管这些,等认清现实之后,会有人坐不住的。”
说完,陆离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他本想在开膛手杰克再次作案前,竭尽所能,配合警方将其逮捕。
可是,事已至此,只能见死不救。
利用那两位将于明晚被杀的死者,反过来操纵舆论,迫使某些思想迂腐的高层人士低头。
“还剩三天时间,足够了……”
第十一章 路断
抛开侦探的身份不谈,陆离还有一个勋爵头衔,而这意味着,他认识不少权贵,只要稍微走动一下,就可以避免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杜克,你不用担心这些琐事,继续解剖尸体,看看能不能确定被害人的死亡时间。”
“有些难,死者失血过多,身上的尸斑不明显,再加上腹腔破碎,内脏与外界空气充分接触,测量直肠温度这种方法也行不通。”
见陆离似乎恢复了自信,杜克也想大干一场,证明一下自己。
可惜,尸体损坏得太严重了——肠道被拉扯出来,其他内脏和消化器官一部分放到左肩,一部分放到右肩,这种情况下,外界干扰因素太多,测温也行不通。
事实上,若非提前知道凶手精神不正常,杜克都以为这是开膛手杰克在举行某种邪恶的宗教仪式。
而此刻,陆离有种撂担子的冲动。
为什么总有智障觉得自己能行?
沿着既定线索往下追查不就行了吗?
调查为何会出现各种意外?
可能是察觉到侦探先生动怒了,那名负责保卫工作的警员向后退了几步,生怕惹祸上身。
“侦探先生,我去巷口站岗吧,如果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呼唤。”
“滚……抱歉,口误,麻烦你了。”
脚步声响起。
不多时,这条血腥味浓郁的小巷再一次变得寂静起来。
“唉,要是有现代电子仪器就好了。”
凝重的氛围之下,杜克看着手中简陋的手术刀,摇了摇头,心生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感。
“尽力而为就行,剩下的时间还很充足,即便是失去了苏格兰场,还有其他机构愿意跟我们合作,比如东区市民自卫队。”
尽人事,听天命。
解剖涉及技术问题,陆离一个门外汉催得再紧也没用,只能劝杜克不要放弃。
当然,所谓东区市民自卫队,并非他信口胡诌,这确实是一个可以合作的组织。
按照温斯里警官下午的说法,这个民间组织,由几位退伍军官担任首领,成员均为东区本地男子,旨在保护女性的夜间安全。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合法持枪,且训练有素!
在陆离低头思考接下来的计划时,一股恶臭味袭来。
“天,你这家伙又了做什么。”
话落,他别过头呕吐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在做最后的现场检查,如果还不行,那就只能选择暂时放弃。”
杜克强忍住恶心,切开无名女尸的胃,并给出了一个无奈的回答。
“如果能知道死者吃最后一餐的时间就好了。”
说着,他将手提灯往前踢了踢,让光线尽可能的充足。
“一般来说,除去尸斑判断法、直肠温度测量法之外,肠胃内容物也能为法医判断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提供一定的参照。
若胃内充盈,食物形态十分清晰,基本可以判定受害人是吃了饭,不到一个小时被杀;
若胃内分泌物很多,食物有明显的糜化迹象,则可以判定死者被害前的两个小时内吃过晚餐。”
“而这具尸体胃部无残留物,十二指肠内仅有少量糊状物质……仅能确定,其死亡时间在饭后六个小时左右。”
这句话掐灭了陆离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他看着被彻底打开的胸、腹腔,只觉心烦意乱,索性说道:
“现场调查到此为止吧,剩下的,等明天再说,晚些时候我去国王学院找你。”
“嗯,先帮我把将尸体运回解剖室,我到时候再看看,能否有其它发现,至少确定一下死者的年龄。”
说完,杜克低头收拾起工具箱。
……
西伦敦,贝克街。
上午七点左右,一辆马车冲破浓雾,停在了独栋公寓前。
“先生,已经到了。”
车夫脱去皮套,用那双生满冻疮的手敲了敲车架,又说:“您该支付三先令十二便士。”
“嗯。”
陆离拉着提手下车,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一枚银币递给车夫,没等他找零,直接朝不远处的报亭走去。
几分钟后。
【白教堂连环杀人案】
视线略过本期头条,满脸疲惫的陆离强打起精神,叩响玻璃窗,并看向报亭老板:“一份多少钱?”
“七便士,先生。”
说着,老人递出一叠整齐崭新的报纸,陆离则拿出钱包,翻找了一阵,因为没有找到小面额铜币,他转为递出一枚佛洛林:“有其它报社的报纸吗?麻烦都给我来一份。”
闻言,老人点了点头。
而趁着这个空当,陆离展开报纸,快速阅览本期新闻。
【开膛手杰克!继站街女玛莎·塔布连之后,又一起血腥命案发生,时间仅仅间隔一天。】
【昨夜,一个疯子冲入白教堂区警署,替凶手递出了一份挑衅书,根据内部人士透露,凶手自称“开膛手杰克、来自地狱”,不久后,警方在布雷迪街的阴暗角落,发现一具无名女尸……】
很快,看守报亭的老头站了起来,恰好看见客人盯着报纸沉默不语,忍不住叹气道:
“唉,昨天晚上又死了一个人,这刽子手还扬言,今晚会再杀两人。”
“我知道。”
陆离心中百感交集,随意回了一句,旋即将视线视线放回到报纸上,因为他觉得,除了凶手本人之外,大概没人比他知道更多内幕消息了。
不过,忙前忙后一整天,突然被高层人士一脚踢开、沦为附庸的感觉,还是让陆离心生怨念,恨不得将那群尸餐素位的家伙干掉。
【这个凶手极其狡猾,他的行为十分谨慎,完全没有什么办法追踪到他,或许,苏格兰场的警员们只能靠碰运气,才能将其抓获。】
匆匆浏览完手中毫无意义的《泰晤士报》,陆离随手换了份报纸,继续往下
在回公寓休息前,他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警方有底气中断合作,改换另外一条线调查。
【昨夜,便衣警察发现了三名目击证人】
【据知情人士爆料,前天晚上九点左右,一个名为凯文·兰金的男子因家庭纠纷,纠集另外两个地痞流氓,相约一起去杀害玛莎·塔布连,结果晚来一步,与凶手面对面擦身而过……】
【经过一整夜的审讯,警方基本确定了开膛手杰克的特征:四十岁左右、身高六英尺,身份极有可能是一个东欧难民】
“哈,难民?随手用九英镑做诱饵的难民,真阔气!”
陆离一把推开栅栏门,嘴上讥讽了一句,他就知道,苏格兰场的废物们绝对靠不住。
第十二章 直觉
哗啦。
一串钥匙落在沙发上。
室内光线昏暗,准备休息片刻的陆离,只能强忍住倦意,拉开厚实的窗帘。
可惜,折腾了许久,客厅依旧有些昏暗。
“伦敦这鬼地方,哪天能有个好天气,不是起雾,就是下雨。”
他低声嘟囔了几句,转身朝厨房走去,有一点必须要承认,哪怕昨夜看到了很多恶心的东西,但是,只要肚子饿,就不会影响食欲。
然而,空荡荡的厨房令陆离几欲抓狂,这个时候,他才想来原主每天的食谱:牛奶泡麦片、两枚黄油煎蛋,当然,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出去吃。
不吃饱哪有力气睡觉!
不睡觉哪有精神查案!
没有犹豫,陆离从落满灰尘的角落搬出一个炉子,又找了些煤炭,来回踱步,等待水开。
白水煮蛋,再烫一杯热牛奶。
现有的工具、食材仅能让他吃上这些东西,不过,陆离向来不挑食。
“唉,忙前忙后一整天,结果落得这么一个下场,真尼玛成了最强打工仔了。”无事可做又因心态炸裂而失去干劲的陆离,又开始了左思右想。
首先,警方选择的那条线肯定有问题,因为凶手绝无可能是一个难民,所谓的目击证人,大概率是看错人了,亦或者,是在故意帮凶手把水搅浑。
“可话又说回来,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杀人手法干脆利落不说,抛尸后还有意识地毁坏受害者的容貌,看样子,似乎对法医如何验尸,有一定的理解……”
“贵族?”
“医生!一个体面的职业,既不缺钱,也不缺时间,且具备作案能力。”
“对了,这家伙应该有一辆马车,否则不可能做到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从容地离开陈尸地。”
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陆离决定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白教堂杀人案·一】
【受害者:玛莎·塔布连,41岁,站街女郎,疑似与多名男子存在情感纠纷】
【验尸报告显示,玛莎死于失血过多,致命伤是颈项割断,另外,其生前曾遭到过殴打,死后遭剖腹,不存在被侵犯的迹象】
【白教堂杀人案·二】
【受害者:站街女,身份未知】
【死于机械性窒息,且命案发生地不在陈尸地,死后遭剖腹,不存在被侵犯的迹象】
共同点一:两次命案的受害者生前都没有被侵犯。
这让陆离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她们的裙子均被掀至腰间!
一个相当矛盾的动作。
存在两种可能,一,凶手不具备这种能力,二,不屑为之。
不过,开膛手杰克曾在挑衅书中宣称,他生平最痛恨流莺,因此,陆离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毕竟,这家伙在痛下杀手之后,还对受害人进行了最大程度的二次破坏。
而这,恰恰与共同点二(腹部的倒v型伤口)对应上了!
记忆中,正v是英国文化的一种重要仪态和礼仪。
在演讲和其它重要场合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手心向外构成v形手势,代表成功和尊重。
至于倒v,寓意完全相反。
开膛手在蔑视死者!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痛恨,不,应该是蔑视流莺?
陆离斜靠在墙上,皱眉思考着,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
剖腹!
这个时候,继承而来的侦探直觉起了作用:凶手并非针对流莺,而是厌恶堕胎者,或许,他在用剖腹这种方式,来宣泄内心的不满。
“我明白了。”
“什么开膛手杰克,来自地狱,掩饰内心的软弱罢了。”
此时此刻,陆离整个人困意全无,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因为得不到,所以只能毁灭!
或许,对开膛手杰克而言,腹中的孩子象征着美好,但是,由于某些原因,他无法得到,于是,愤怒地把一切都摧毁了。
念及此处,陆离顾不上吃饭,直接推开房门,快步离开庭院。
接下来,他要去重新去一趟国王学院,找杜克求证一件事:
两名受害者是否生育过!
亦或者,是否堕过胎!
若真是这样,那么,又多了一条线索:单亲家庭(被生母抛弃过)
纵使伦敦人口众多,鱼龙混杂,但只要加上三个限制条件:医生+单亲家庭+家住白教堂区,就可以锁定凶手的真实身份。
没错,开膛手杰克应该就住在白教堂区,抛开法医那一套理论,站在侦探的立场上看问题。
其实不难发现,另外一个关键之处:移动尸体。
假定,受害者在下午五点至六点这个区间吃晚饭,然后上街拉客。
那她的死亡时间是在午夜十一点至午夜十二点之间,而流浪汉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抵达警署,替凶手传递消息(挑衅书)。
换而言之。
警方搜寻死者的时候,杰克并未离开陈尸地,他正在破坏尸体。
短短四十分钟。
虐尸、扬长而去,他再看不起警方的办案能力,也不至于胆大妄为至此。
依照这个思路往下想。
事实上,杰克不担心暴露身份,他有把握离开——搭乘马车、且藏身地距离陈尸地不远。
“先生,麻烦您看路好吗?”
“滚……”
陆离推开一个又一个路人,继续朝最近的候车地走去。
逻辑有个漏洞。
万一,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是个女人该怎么办?
那可有的忙了!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陆离面前。
车夫满脸恭敬地问道:“先生,您要去哪里?”
“国王学院,用最快的速度!”
话落,陆离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钱币,递过去的同时,颇为郑重地叮嘱道:“不用理会那群碍事的交通警员,越快越好。”
“如您所愿。”
四十分钟后,一辆疾驰的马车驶入泰晤士区。
金钱的魅力,显露无疑。
可惜,陆离被颠得够呛,幸亏没吃饭,不然又要再添几分狼狈。
“麻烦再快些!”
“如果能在五分钟之内抵达国王学院,我可以再额外支付一笔报酬。”
“知道了!”
听着车夫短促有力的回答,陆离内心激荡。
“我的天父,您的英名无比神圣!”
此刻,即将拨开迷雾得见真相,他不愿意遇到各种意外,于是坐在车厢内拜起了上帝,并不断在胸口划十字。
第十三章 辩证(一)
上午九点,陆离悄然回到了国王学院。
今天早些时候,他曾协助杜克将那具无名女尸搬运到解剖室,因此,对这座高校的布局还算了解。
大约用了十五分钟,就成功来到二号解剖室。
“伯纳德,你去把上次用的那口锅拿来,记得打开窗户通风。”
声音从室内传来。
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窗,陆离看到了震惊三观的一幕:架锅、添水、用小木块引燃煤炭……
整套动作看上去娴熟至极,确实有专业人士的架势。
陆离估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闻到肉香味了。
可是,他们两人炖的是被害人!
毁尸灭迹?
一个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这个时候,不能再拖了。
陆离直接破门而入,并顺手抄起一旁的衣帽架:“杜克,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哪个傻x不敲门就进来,呃,陆离,你怎么又回来了?”
而杜克见解剖被人打断,下意识地想要口吐芬芳,结果看清来人之后,那混不吝的气势瞬间消失了。
伯纳德脸色苍白:“……”
通过蒸煮骨盆,依据耻骨联合面的形态,来判断死者的年龄。
这是他的导师、杜克教授的个人经验,没有任何信服力。
换而言之。
这种方法缺乏业内认同,他们两个这么做,确实存在亵渎死者的嫌疑。
“先生,请听我解释……”
念头急转之间,伯纳德有了主意,他摊开手掌,准备现编一个善意的谎言,先稳住目击证人再说。
杜克回过神来,将视线挪到陆离手中的衣帽架上,连忙喊道:“自己人,别误会!”
闻言,陆离松开武器,目光疑惑又带有一丝探究,刚才是在做法医鉴定吗?
直到现在,他依旧感觉难以置信。
虽然认识杜克的时间不长,但他应该不是那种善于背刺的人。
“所有能做的检测都结束了,只剩下最后一项……”杜克擦了擦额头,赶紧解释:“牙齿和耻骨联合面的形态可以帮法医推测出死者的年龄。”
“根据第一、二磨牙咬合面的损耗程度,我推测死者在20—25岁之间,而具体年龄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刚才伯纳德在帮忙煮去骨盆处无用的人体组织……”
杜克解释了一大堆,勉强得到了陆离的认可,而事情发展到现在,伯纳德也意识到,眼前这位访客与自己的导师相识。
“两位先生,你们慢聊,我有些事先走了。”
见他神情慌张,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杜克也知道这小子被吓得不轻,索性挥了挥手:“记得把门带上。”
就这样,闹剧结束了,二号解剖室终于恢复了寂静。
不过,气氛倒是有些尴尬。
两人大眼瞪小眼。
杜克心头躁动,一半是因为着急,一半是因为无奈:
坦白来说,除了会解剖尸体,他确实没什么作用。
可陆离不一样,当初在教室遇到意外时,四十个人当中,就属陆离最冷静,而且侦探的身份,对插手案件有所帮助。
“兄弟,你难道还不相信吗?咱们两个绝对算得上难兄难弟,要是我老杜骗你一句,绝对亲妈暴毙。”
不久前,刚被苏格兰场摆了一道,心中的不信任感猛增,看谁都觉得可疑。
不过,陆离也注意到了杜克的目光,看他满脸着急,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好吧,先不谈这些。”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两位受害者是否怀过孕,准确来说,她们是否有过堕胎经历。”
说完,陆离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木架上,那里摆放着一块光滑的骨盆,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前一位受害者的遗骸。
“怎么突然问这个?”
见误会解除,杜克又恢复了镇定,随手将那块已经处理好的骨盆端到了解剖台上,自言自语道:“昨天下午,我在解剖尸体时,倒没注意到这些。”
“大多数生育过的女性的耻骨联合背面会出现一个或几个黄豆大小,凹陷的骨槽,我们将其称之为分娩瘢痕。”
“就是这个!”
闻言,陆离赶紧俯下身体,顺着杜克指明的区域看去。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骨面背部确实有四个颜色与其它区域明显不同的凹痕。
“显然,这名受害者怀过孕,并且顺利分娩了。”杜克不明白陆离的用意,但为了表明内心的坦诚,他又主动提醒了一句:“其实,不用考虑堕胎这种可能。”
“这个年代的欧洲,堕胎术很落后,几乎就是在瞎扯淡,什么放血堕胎法、烙铁烫腹法,最有效的方法是吃沙地柏,不过吃了之后,孕妇基本也会死亡。”
这一波科普很到位,确实是让陆离排除了一种可能,他点了点头,追问道:“既然如此,如果流莺们意外怀孕了,该怎么办?生下来送福利院?”
“送人、溺死、烧死,反正不为她们接下来的生活增添负担就行。”
杜克耸了耸肩,原主身为一名医生,当然接触过不少要求堕胎的病人,对这种现象早已见怪不怪了。
“好了,我说完了,现在说说你的新发现吧,毕竟合作共赢。”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陆离,那神情就像期末考试时,遇到一位能带自己飞的大爹。
“依照目前的线索来看,凶手极有可能是个医生,再不济,也接受过相关培训,具备反侦查能力。”
见状,陆离也不犹豫,率先说出了第一个猜想,并抬眸看着杜克。
毕竟,一个人分析问题难免会有疏漏之处,相互映证才是正解。
“没毛病,这个年代职业法医很少,一旦警方遇到悬案,通常会请外科医生帮忙鉴定,如果凶手真是一名医生,那也不难理解,这家伙为何如此有恃无恐了,毕竟是行内人嘛。”
说着,杜克拿起一根铁棍,在沸水中搅了搅,大锅之中,是一块煮至半熟的骨盆。
这场面,让陆离心生怪诞之感,凶手该不会是这小子吧?
当然,只是错觉。
因为从时间上来看,开膛手杰克在他们穿越前一夜,就已经犯下命案了。
第十四章 辩证(二)
“另外,我觉得凶手极有可能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自幼被母亲抛弃,亦或者,他是个丧子的男人。”
杜克有些诧异,这个猜想似乎有些想当然了,依据从何而来。
“确定吗?”
被人用质疑的眼光打量,陆离并未立刻解释,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你认为一个单纯为了杀戮而生的疯子会怎样作案?”
“他会对受害人进行最大程度的破坏,以及毁灭,伤口也会变得千奇百怪,戳、捅、割,怎么痛快怎么来,毫无规律可寻。”
陆离自问自答起来。
此时此刻,随着思考的深入,他愈发笃定自己的那个猜想。
“听说过基本演绎法吗?它是一门讲究逻辑的科学,必须由前提推导出结论,两者之间存在必然的联系,没有或然性。”
谈及专业领域,杜克一脸茫然,心中不明觉厉,不过他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恐怕陆离真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但是,从逻辑形式上来看,另一种名为侧写的方法刚好与之相反。”
“它是由结论推导出前提,依据凶手行为上的种种迹象,得出这个人的心理状态,比如性格。其中的或然性比较大,允许与事实有偏差。”
杜克讷讷地点了点,不禁思考起,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将去往何处,这三个哲学问题。
“兄弟,你可以说人话吗?”
他心里这么想着,可又不好直说,只能强行忍耐。
这个时候,陆离也察觉到自己把话题带偏了,歉然道:“换而言之,我的猜测可能会与真相有一定的出入,仅能保证逻辑自洽,你愿意陪我赌一把吗?”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他直勾勾地盯着杜克。
这场分班考试,关乎两人的未来,一旦出现差错,悔之晚矣。
主神空间,失败抹杀……
不由得,杜克想到了小说中的经典桥段,心中战栗起来:同理,所谓的劣等班,应该不是个好去处。
“还记得黑板上的话吗?”
说着,陆离低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铁锅,森森白骨在其间翻腾,改口提醒道:“应该是煮好了,拿出来看看吧。”
“嗯……知道了。”
杜克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寻找起工具,准备从锅中捞取盆骨。
趁着这个空当,陆离继续说道:“当时,黑板上写着,本次考试难度系数极低,时限为五天,要求考生在守序与混乱两个阵营作出选择。”
“显而易见,我们两个被自动分配到了守序阵营,任务是协助伦敦军警维持治安,惩恶扬善。”
“既然是惩恶扬善,为什么非要盯着开膛手杰克不放呢?汇聚无数地痞流氓、邪恶罪犯的雾都,难道只有一个恶人?凭你的本事,查明其它案件的真相,还不是手到擒来?”
话落,陆离不再多言,这些话他事先从未想过,只是突然有感而发。
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放弃调查,用数量来弥补不足。
一种很明智的选择。
事实上,他本人都有些心动了。
“这名受害者生育过,年龄在26岁至28岁之间。”
杜克舀了桶水,将碳火扑灭,突然亮起的余烬照亮了他的脸颊,道:“在分娩过程中,耻骨之间的韧带附着处牵拉,使骨质拉伤或韧带嵌入骨质中,而韧带消失后被蒸煮掉之后,呈现出来的就是凹槽。”
“好了,最后一项结果出来了,你继续往下分析吧。”
听了他的话,陆离感觉颇为意外,杜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显然,他愿意继续合作,坚持追查开膛手杰克案。
“言归正传,开膛手杰克对受害者的腹部抱有很深的执念,倒v形伤口,暗含蔑视之意。”
说着,陆离比出v形手势,然后再倒过来:“如果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做,他会认为你在挑衅吗?”
“当然。”
杜克点了点头。
“那么,杰克为何会蔑视死者?”
“他在挑衅书中宣称,自己生平最恨流莺,可白教堂区有那么多流莺,为什么非要挑生育过的人下手?”
“其实,杰克痛恨和厌恶的是溺死孩童之人,为了宣泄不满,他才会对尸体进行二次破坏。”
行为证据。
这个时候,杜克想到了一个词。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证据是指放置在陈尸地周围、能对案情有所帮助的物品,亦或者,是法医出具的专业报告。
因此,他认为,侦探这个职业有些多余了,没想到打脸来得太快。
“该死……原来是这样……他根本不是随意杀人!”
职业法医的见识,让杜克很快就理解过来了:
如果将杰克视作猎手,那他无疑选择了一个很好的狩猎场,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东区就是个大贫民窟,这里流莺成群,到处都是他的猎物。
可是,这家伙却喜欢挑食!
“还有其它调查方向吗?”
抱大腿的感觉实在太好,杜克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如果没有,现在就去街上调查吧。”
“我怀疑开膛手杰克就住在东伦敦,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每次作案都能躲开目击者。”
“没错…”
在受到陆离的启发后,杜克已然能举一反三地提出观点了:
“我没去过第一起命案的现场,所以就拿第二起命案来说。”
“直到现在,第一犯罪现场在哪里依旧成谜,可移尸点布雷迪街是个重要的突破口。”
“那地方虽然偏僻,但肯定会有人路过,比如夜班工人、流莺、醉汉,甚至是东区市民自卫队的枪手,而凶手冒着风险去移尸,并进行破坏,绝对有所依仗。”
“看来,开膛手杰克一定非常熟悉街道状况,很有可能,他本人就住在东伦敦。”
此刻,杜克犹如福尔摩斯附体一般,言语中透着自信。
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整个过程都是他推理出来的。
而一直在引导这家伙思路的陆离,却没那么激动,泼冷水道:“淡定,只是依据琐碎的细节拼凑出了一个能自圆其说的解释而已,能不能确定还两说呢。”
“有希望、有调查方向就好,等过了今晚,杰克再杀两人,不就能判断你的推理是否准确了吗?”
杜克不慌不忙,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第十五章 插曲
中午十二点。
东伦敦,小猫餐馆。
这家兼营旅馆业务的餐馆才刚开始营业,食客不算多,零零散散地坐在各个区域,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
“当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小巷里暗淡的光线之后,我看到了一幅有生之年永远无法忘记的景象。”
“一个女人倒在那里,身体呈仰躺姿势,衣服被掀到腰部……”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
尤其是这种带有荤味的事情,更是能让人们多出几分兴趣。
散席上,一名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放下手中啤酒,追问道:“然后呢?”
“喉咙有些干,朋友,你就没什么表示吗?”这个下巴尖细的矮个子男人扬起酒杯,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酒保,给这位消息灵通人士一杯黑啤,算在我账上。”
陆离拍了拍桌子,扭头看了一眼胸脯与年龄成正比的女招待,吹了个口哨,摆出一副我是熟客的架势。
而坐在一旁等待午餐的杜克嘟囔了一句,似乎是“本色出演小流氓”,但是声音并不清晰。
几个小时前,他们两个匆匆离开国王学院,等赶到白教堂区时,才想起来没吃饭,已经饿到不干饭就提不起精神的地步了。
然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正在营业的餐馆,却发现,坐在这里的食客都在聊开膛手杰克案。
事实上,他们全是在信口胡扯,身为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杜克无比确信这一点。
可惜,陆离对此很感兴趣。
“朋友,继续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没错,别吊人胃口了。”杜克嘲谑着说:“如果你能编出一个有趣的故事,我可以考虑帮忙续个杯。”
“嘿,朋友,小威廉从不骗人。”
从女酒保手中接过啤酒后,男人美美地抿了一口:“老实说,我曾经见过那女人几次,她与其它廉价流莺不同。”
不同?
陆离眼睛一亮。
坦白来说,他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填饱肚子,结果遇到一群人在聊最近的连环杀人案,索性耐下心听听看。
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杯酒钱而已,若是真能探听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再请一百杯都值得。
“她叫玛丽,年轻漂亮,身材高挑丰满,平时穿得很整洁,有着像百合花一般甜美的笑容,正是因为长得好看,有好几个男的同时养着她,所以她不需要像多数流莺一样到街上去拉客。”
“结果却被人杀死了,死是因为勒死,凶器应该是一旁的马鞭。”
杜克发出一声嗤笑,他愈发敢肯定,这家伙在骗吃骗喝。
恰好,这个时候侍应生将先前点的牛排端了过来,专心填饱肚子快点去做事才是正理。
念及此处,杜克扯了扯陆离,示意他赶紧吃饭。
“你不觉得那家伙不像是在骗人吗?有名有姓,死因、凶器都有。”
陆离低头前,扫了一眼那个自称小威廉的男人,他脸色涨得通红,面对其他人的质疑时,无比愤怒,不停地赌咒。
“谁说瞎话!老子亲眼所见,你们要是不信,直接托人去警署打听。”
“骗子死全家!”
这架势,就快原地爆炸了。
难道昨夜还有其他命案发生?
出于侦探的职业习惯,陆离下意识地分析思考起来。
而杜克放下手中的刀叉,掏心置腹地说道:“兄弟,哪怕他说得是真的,又怎样?要知道,伦敦可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巨城,什么样的杂碎都有,民风淳朴哥谭市知道吗?两者差不多。”
“而咱俩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开膛手杰克即可。”说着,他压低声音补充道:“分清主次,你可千万不要圣母心泛滥。”
“放心吧,我从未放弃过追查主要目标,如果那所诡异的高校是地狱,那咱们也要做活得最滋润的鬼,去什么优等班看看。”
陆离不慌不忙地说道:
“不过,你不觉得很巧合吗?开膛手杰克作案的同时,突然爆出另一起杀人案。”
“别忘了,阴暗与光明同场,有了侦探、法医,为什么没有罪犯?”
【正义克星,加入混乱阵营,什么邪不压正?一派胡言!罪恶之城中,怎么可能少了各位的身影,请尽情大闹一场。】
时隔两天,黑板上的内容依旧印在杜克脑中,陆离顺嘴一提,他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朋友,我是一名医生,可以帮忙作证。”杜克绝非蠢人,他按下心中的各种情绪,出声说道:“前提是,你能说出那位女士死亡后有什么特征?”
闻言,正在被众人嘲讽的小威廉瞬间看了过来,仔细打量——
那是两个身穿深色大衣,头顶硬壳礼帽的男人,打着领带,衣服裁剪得体,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而且,气质与白教堂区格格不入,似乎是西敏寺那边过来的老爷。
“光线那么暗,看得清才怪。”
他轻声抱怨了一句,然后喊道:“不过,我倒是闻到了阵阵恶臭味,还有,她的脸很肿,眼睛布满血丝。”
听到这里,陆离确信这家伙并非在故意吹嘘,昨晚在现场解剖尸体时,杜克曾说过机械性窒息的特征:大小便失禁、眼睑结膜出血。
不过,即便证实了,也没什么价值。
一个饭前小插曲而已,别影响他们下午的调查就行。
这时,成为全场焦点的杜克耸了耸肩,撇嘴说道:“好吧,我相信你的话了,并以医科教授的名头帮忙担保。”
“酒保,麻烦给在场的每个人都来一杯波本,由我买单。”
说完,他从口袋中取出钱包,数了几张纸币:“这里有三镑,不用找了,多出来的全是小费。”
精神紧绷了一整天,难得有资本放松,杜克索性帮所有人买了个单。
见这家伙如此嘚瑟,陆离笑着摇了摇头,故意打趣道:“教授,您愿意请我再吃一份豆子炖肉吗?”
坦白来说,这家餐馆的豌豆炖肉很不错,香糯不油腻。
“乐意之至。”
“不过,你想好吃完饭以后,先去哪里了吗?”
“东区市民自卫队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