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三章 庭审
大厅的门扉被推开,白发的身影站在了门前,迎接着满堂数十,数百双眼睛的注目。
脚下是一条通向前厅的道路,而道路的尽头,鹰钩鼻女推事目光炯炯。
深吸一口,锐雯举步向前,
哒,哒,哒
虽然被拘禁只有两天,但是这两天她过的却并不算好。
冰冷的地板,狭小的窗栏,这一切都让她心中压抑,
再加上并不怎么适宜的饭菜,与被束缚着不怎么灵活的双手,
短短两天,就让她的精神有些萎靡。
但是尽管如此,在踏入门厅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还是依旧挺直了背脊,高高的扬着头颅,束在脑后的短发辫随着她的脚步,在身后一甩一甩的,
似乎在向所有人说着她的坚定。
门厅关闭,
将外界的光线隔绝,
大厅再次笼罩在阴影之中,只有天顶上的窗户与垂落的吊灯洒下昏暗的光,经过亚撒夫妻的时候,她向面露担忧的他们挤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站上了审判席。
“咳咳。”看到锐雯站定,鹰钩鼻女人轻咳两声压下了大厅内的低语,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在了她的脸上。
“你被本庭传唤,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先知道你的名字。”
“我?黛达。”面对推事的发问,锐雯平静的回应。
“不,不是这个。黛达是艾欧尼亚人的名字,我想知道的是你在诺克萨斯的名字,或者说...你的真名。”
“我就叫这个。”面对推事,锐雯认真的说道:“我不太记得之前的事情了,莎瓦妈妈为我取了这个名字,所以我现在就叫这个。”
锐雯的声音在大厅内响起,落入了满场所有人的耳中,也引起了他们的议论,
“假的!”
“一定是想要借此逃避审判!”
“你看她那奇怪的口音,我的天呐!”
“是真的,推事!”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莎瓦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转头看过大厅的所有人,然后看着鹰钩鼻推事说道:“她失忆了,我和亚撒都能为她作证。”
“还没有到您作证,老妈妈。请先让我把话问完。”
“你问吧。”冲莎瓦使了个安心的眼色,锐雯轻声道:“不过如果你要问之前的事情,那么我真的很抱歉。”
“好吧。”目光与锐雯对视了三秒,推事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开口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嗯...黛达。”
“上一年的秋末。”
“你是怎么来的?”
“是莎瓦妈妈带我回到这里的。”
两人一问一答,推事将目光看向了莎瓦,“是这样么?”
“是的。”莎瓦再次从座位上站起,听着周围低低私语说着不信任的话,她决定将她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那是一处战场,就在...向西通向山外的...一个岔口那儿,我本想去山外的镇子里弄些吃穿用的东西,然后无意间发现了黛达。”
“那么...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推事继续问,莎瓦继续回答:
“嗯...那里有很多人,有艾欧尼亚人,也有诺克萨斯人。但是他们都死了。”
“喔——!”
莎瓦的话引起了无数人低低的惊呼,
艾欧尼亚人,诺克萨斯人,统统都死了,
这发生了什么,似乎无需多说。
“一定是她!”
“处死她!诺克萨斯的恶魔!”
“不能饶了她,让她为那些死去的人陪葬!”
议论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呻吟大了很多,许多回忆起前不久诺克萨斯人入侵场景的人都忍不住的提高了声音,
这让推事有些皱眉。
“不是这样的!”听到这些言论,莎瓦的声音一下子高了两个八度,洪亮的声音震的大厅嗡嗡作响。
“你们不知道,当时下了一场大暴雨,然后那里好像发生了泥石流,我看到黛达的时候,她浑身都是血和泥,已经陷入了昏迷!”
“好了,我大概知道了。”抬手压了压,推事冲莎瓦点了点头:“那么就是说,你觉得是泥石流造成了那场惨剧?”
莎瓦点点头,
“那该怎么解释你所说的发现她的时候身上带着的血迹?”
“呃...”莎瓦的突然没了话,就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呃呃呃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将脸憋的通红。
“那些先暂时放下。”
就当莎瓦与站在审判席的锐雯以为推事会以这件事大做文章的时候,推事却突然将话题转了回来,
“今天开庭是为了素马长老的案子,黛达,我问你,御风道馆一案案发的当夜,你在哪里?”
“我?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是在屋子里吧。”锐雯皱着眉头细细的回忆,
但是她的记忆自她醒来之后就缺失了很多,而且整个人也变得很健忘,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确实没有印象了
——当然,这不妨碍她脑中清楚的记着一个名字。
推事将眼神看向莎瓦,莎瓦站起了身,也细细的回忆着,
半晌,开口道:“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风声和雨声都很大。所以我和老伴,还有黛达都早早的上床入睡了。素马长老被杀的事情,我还是到第二天才知道的,而且...哦我想起来了,那天的雨让黛达发了烧,很重很重,过了小半月才重新好转。”
“但是我确定,那一夜黛达绝对没有离开家,更没有去做杀害素马长老的事情!”
“是的,推事大人,黛达生病的那些天,田地里的活计一直都是我在干,这一点村子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一旁的亚撒,看着陷入了沉思的推事,赶忙站起来说道。
“嗯...”看着锐雯,鹰钩鼻女人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这并没有为她洗脱嫌疑,恰相反让我对她更加怀疑了。”
“风声...雨声...”推事的目光环视大厅,最后又落在了亚撒夫妻的身上,轻声说着自己的推断,“这一切都能很好的掩饰住所有的动静,所以即使她趁着你们入睡之后离开,然后在杀死了素马长老再重新回到房间也未尝不可?至于生病?那就更好解释了,素马长老是御风流的传人,御风道馆的其他长老也是剑道上的大师,能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将他们杀死,应该不会不付出任何的代价吧...?你们怎么看呢?素心大师?”
第五百七十四章 留着豁口的大剑
随着推事的目光,大厅内的人都将目光看向了坐在大厅一角的,抱着长刃,面色冷峻的一批人,
他们是御风道馆的人,
领头坐在正中“众星捧月”的正是御风道馆现任的馆主,素心。
“素马师兄是御风道馆最强的人。”迎着众人的目光,头发花白的素心说的斩钉截铁。“不惊动御风道馆的弟子,也不弄出声响,这一切即使有叛徒亚索的配合也绝对不可能,更别说不付出什么代价了!”
议论声再起,这一次大厅里的许多人,声音又大了几分。
御风道馆传承悠久,在艾欧尼亚备受尊崇,
有了素心的背书,许多人看向审判席上锐雯的神色已经写满了愤怒与憎恨,就连为她发声的亚撒夫妻,也受到了许多人异样的目光。
当然,没人看到的是,在第一排座椅的角落里,压低了帽檐垂着脑袋好像睡着了一般的男人在素心开口的时候不自觉的动了动身子,
而他的手掌更是随着那句出口的“叛徒”,悄无声息的攥到了一起。
“不...不是这样的。”莎瓦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将事情弄砸了,
她和亚撒非但没有将事情解释清楚,反而似乎把它们越描越黑了,
这让她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了锐雯,眼神中充满了不安、自责与歉疚。
“没事的,莎瓦妈妈。”站在审判席的锐雯脸色依旧很是平静,在用眼神安慰了一下莎瓦和亚撒后,锐雯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拉了回来:
“说了这么多,可是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迎着鹰钩鼻女推事的目光,锐雯的语调平缓,不疾不徐,虽然被镣铐锁住了双手,但是她却没有半点犯人的怯懦,自信的道:
“猜测,是算不得数的。”
“唔...你说的有道理。那么...”
推事的赞同,又引得全场议论声纷纷,
许多心中认定了锐雯是凶手的人开始发出了不满的躁动,甚至还有人摸出了准备好的腐烂的蛋果,犹豫着往哪里丢去。
“那么!”推事突然声音高了起来,伴着她的声音响起,推事的长袍突然像火苗一样腾起,一下子压下了所有的议论声,让大厅一静。
目光环视全场,看着安静下来的人们,推事低头看了眼铺在面前桌上的羊皮纸,轻声道:“就拿些证据出来吧。”
“呈证物。”
大厅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厅中的是两个神庙的祭司,
两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木质长托盘,上面垂下薰衣草色的褶边布,小心翼翼的穿过长道,将它放到了推事面前的桌子上。一位身穿亮色甲胄的武士祭司迈步上前。
“亮出来。”
武士祭祀撤掉了薰衣草色的盖布,展露出比鸢盾还宽的剑和剑鞘。剑鞘外面刻着厄-诺克萨斯语的粗糙笔画。
与艾欧尼亚文字的柔美线条相比,这棱角分明的生硬笔触显得格外突兀。但推事们的注意里不在剑鞘和铭文,而是剑刃本身。
如此厚重的剑,即使对于这位训练有素的神庙祭祀来说,光是举起来就让人担心会折断胳膊,所以很难想象面前这双镣铐中的苗条手腕是如何挥舞它的。
的确,就连锐雯自己,看到它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想法。
长剑横放在长桌上,狰狞尽显。
只是巨大的剑面上布满的裂纹却让许多人似乎听到它痛苦的呻吟与呐喊,
而最重要的,在巨剑的刃口靠近尖端的位置上,一个巨大的豁口是如此的醒目,
以至于让看到它的御风道馆弟子们脸色皆是一变。
“它是你的?”推事瞥了眼素心,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将头转向锐雯,出声发问道。
“不知道。”凝视着大剑,目光在剑身、剑柄上循环,最后停留在剑刃的豁口处,
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没来由的有些隐隐作痛,
这让她到了嘴边想要否定的话被咽了下去,
换成了一句带着迷茫的话。
“不知道?”目光越过锐雯,看向了第一排座椅上的亚撒与莎瓦,推事的目光随意的掠过了最边上的那个压着帽檐的男人,轻声向亚撒发问:“老爹爹,这柄大剑是您带过来的,您或许能说清楚。”
“是...是的。”一旁的莎瓦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但是深知已经无济于事的亚撒顿了几秒钟,给出了答案。
“哦?它是怎么来的?”得到了回答,推事扬了扬眉毛,追问道。
“是我的妻子...莎瓦。那天连同黛达一起带回来的,然后一直放在谷仓里。”
“那么,莎瓦老妈妈,你能确定这柄剑是她的吗?”
推事又看向了一旁的莎瓦。
“是...是的,我救下黛达的时候,这柄剑就紧紧握在她的手心里。”
“那么,它...你熟悉么?”问完两人之后,推事的目光再次转向了锐雯,却见她专注的看着大剑出着神。
面对推事的询问,锐雯没有立刻回答,
而这一举动也引得大厅里再次低低的议论了起来,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诺克萨斯女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大厅一霎之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锐雯的身上,
看着这个带着镣铐的白发女孩,目光神色各异,但是却没人知道她此时的心中所想。
“...”望着近在眼前的大剑,锐雯沉默着,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在看到大剑的第一时间便升起了一丝排斥与厌倦,
可是在看到那大剑的豁口时,那份厌倦又化作了淡淡的心痛,
让她抑制不住的想要躬下身。
“哗啦啦...”铁链被扯动了,铁环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让在一旁看戏的枚尔克皱了皱眉上前了两步,
一旁的武士祭司也将目光看向了锐雯,眼神警惕着,生怕她突然暴起伤人——
即使她的手上佩戴了限制魔法的镣铐。
好在锐雯只是挣扎的动了动身子,就没有其他动作了,
望着眼前的大剑,一股淡淡的渴望从心底深处升起,让她不自觉的升起了一个想法————
“我能...亲手摸一摸它吗?”
第五百七十五章 出现的金属碎片
“我能摸一摸它吗?”
锐雯话语一出,大厅陷入了瞬间的安静,
而后就好像蒸沸的锅子一般轰然炸了开来——
“不行!”
“邪恶的诺克萨斯人!”
“她想要杀死我们!”
“直接将她处死吧!”
大厅里嘈杂声一片,乱的好像街头的菜市场一般,
围观的民众愤怒的跳脚怒喝,祭祀武士不约而同的靠近,对她怒目而视,
就连坐在大厅角落的御风道馆弟子也一个二个的站起了身,眼神凌厉的看着她,
看着这个“大胆”的诺克萨斯女人。
他们沸腾着,口中喷吐着各种难听的词汇,然后将它们丢到了锐雯的身上,
更有人按捺不住的想要冲到台前来,
若不是身高体壮的武士祭司在一旁竭力的维护纪律,整个法庭就要乱成一团了。
但是那些纷扰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锐雯,
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长桌上,在大剑的剑身游走,在那断裂的豁口处久久凝视,
许久,她终于带着些许恋恋的将目光移开,看向了女推事。
“...”
鹰钩鼻女人沉默着,
尽管大厅内民意汹汹,但是她却好像没有半点察觉一般,放任目光与锐雯隔着大剑对望,
在那双眼中,她没有看到邪恶,却看到了认真与...渴望。
这让女推事心中微微一动,目光看向了大厅角落,与头发花白的素心做了一个交换。
“那是不是摸过之后你就能给我一个答案?”
微不可查的轻轻点头,女推事突然发声,让吵闹不休的大厅突然一静,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女推事,张大了嘴巴。
“哗——”大厅内响起了低低窃语,就连原本伫立在一旁的武士祭司们神色都有了一些变化。
“这把武器附有魔能,推事。”将大剑拿来的武士祭司有些不安的上前道:“诺克萨斯人在剑上施了魔法。”
单手竖立,女推事制止了武士祭司的发言,望着锐雯的目光炯炯。
“也许...”锐雯感觉得到女祭司的目光,望着大剑出神良久,她嘴唇轻轻动了动,吐出了两个字来。
“也许?”
“...”又是一阵沉默,
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主席台前,
集中在了相对站立的推事与锐雯身上,他们想不明白女推事的做法,也迫切的想要知道锐雯会如何回答。
抿着嘴角,锐雯望着大剑,眼神中流淌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厌恶,
可是当目光落向大剑刃口的断裂处时,却又抑制不住的泛起了星点的渴望。
究竟是为什么?
锐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会涌起这样复杂而对立的情感,
明明她的身体在抗拒,
在抗拒接近这柄武器,因为一个声音告诉她,那柄大剑的重量或许是她无法承受的沉重,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无声的呼唤着她,
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
“锐雯——!!!”
天仿佛阴暗了下来,
又或许是锐雯的世界昏暗了,
光波流转,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片空寂的世界,
那里有一个身影,孤独的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但是锐雯却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心痛,一种自心底深处迸发,如同火山一般炙热,又好似岩浆一般要将她吞噬的痛苦,
让她不自觉的轻哼出声:
“嗯。”
“你决定了?”
鹰钩鼻女人的声音将锐雯带回了这个世界,
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女人带着淡淡光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在那双目光的逼视之下,锐雯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女推事冲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用眼神压下了大厅里的众人。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汇聚到了锐雯的身上,所有人紧张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虽然有了推事的背书,虽然锐雯的双手上还带着压制魔力的镣铐,
但是杀死御风长老的“凶名”还是让许多民众担心,
就连一旁的武士祭司也悄不做声的按着腰间的剑鞘向着锐雯靠近了几步,想要在发生变故的第一时间制止她。
而就在这样的场景下,锐雯却没有如同众人想象的那般迫不及待,反而站在台前迟迟没有伸手。
“很好的一柄大剑,不是么?”
目光依旧出神,锐雯的耳畔响起了女推事幽幽的声音,“做工精良,附魔的手艺也足以令人惊叹。”
“一柄魔器而已。”周围传来了一声压低的嘀咕,这让女推事有些皱眉的瞥了一眼站在一边角落发声的枚尔克。
“摸一摸它吧,它能让你想起所有的事,也想起...自己做下的一切。”
手指轻轻动了动,锐雯在女推事好像蛊惑一般的声音下,探出了双手缓缓的摸向了大剑的剑柄,
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紧紧的抓住了它。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紧了一下,
但是预想之中的变故却没有如约发生————
只是几秒钟,锐雯便松开了它,眼中闪过些许复杂。
“这把武器是属于你的。”
“...”锐雯沉默了许久,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喔。”推事的语调意味深长。
“黛达失忆了,推事大人。”第一排座椅上的莎瓦再次站起身,有些焦急的重复道:“她不记得那些事情了!”
“我知道。”
“但是我想,既然你想要亲手碰触它,那么它应该有让你想起些什么,”
“当然,如果还不够,我还准备了另一个东西,一个...你应该很熟悉的东西。”一边说着,推事的目光看向素心,
在素心的点头示意下,一个御风流弟子捧着一个小包裹走到了台前,将它交给了女推事。
众人目光聚集,锐雯的眼睛也在包裹出现的瞬间牢牢的锁定在了上面,
她的心里有一种感觉,
那里面的东西...对她很重要。
布包开解,一块黑色的金属碎片出现在了推事的掌中,
看到碎片,在场众人齐齐将目光看向了桌上的断剑,然后将目光再次看回了金属片。
“喔——!”
大厅里响起了不可抑制的低呼声,就好像所有人齐齐抽了一口冷气一般,
而锐雯的双眼,在看到金属碎块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再也离不开它了,
而她的心,也好像被人勒紧了一般猛地抽搐了一下,
“这是...!”
第五百七十六章 大剑重塑
在众目之下,在天顶洒下的光芒之中
金属碎片散发着幽幽的玄色光华,
那种光芒映入眼瞳,竟与大剑上散发的光芒毫无二致,
或者说...
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这一发现,令大厅里的人们心神摇曳,
而对于锐雯而言,窒息的感觉却更加严重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海潮深处,水流慢慢上涨,逐渐淹没了她的心腹胸口,缓缓的扼住她的她的咽喉,控制住了她的呼吸,
让她一边急促的呼吸着,一边却也在试图回避。
“哗啦啦。”锁链被轻轻扯动,锐雯的双手有些不安的抬起,放下,再抬起。
看着那块碎片,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感堵住了心口,寻不到头尾,
更不知该如何宣泄它。
“熟悉它么?”举着碎片缓缓前伸,女推事在试图让锐雯和大厅的村民看的清楚的同时,眼睛也一刻没有离开过锐雯的脸庞,
她认真的观察着她的表情,也自然而然的看到了锐雯那因为碎片的出现而变幻莫测的神色,她认为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
大厅安静下来,女推事没有等来锐雯的回答,
只能自顾自的举着碎片向屋内的所有人展示,还刻意的将碎片凑到了大剑的上方,让更多人能清楚的看到,二者本是一体的。
许久,她重新站直了身体,目光注视着大厅的一举一动,沉声开口道:“众所周知,素马长老在年前遭遇了最可耻的刺杀,与留守道馆的七位长老一起,死在了道馆后院。”
“我们在为他们的灵魂逝去而悲伤惋惜的时候,也在竭尽全力的找寻着线索与凶手,”
“只是,那一夜汹汹的大雨与杂乱的魔法痕迹掩盖了太多的真相,让我们的人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将现场还原哪怕一二分。”鹰钩鼻女推事缓缓的讲述,随即大厅里响起了唏嘘般的叹惋声,
素马长老的死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他和七位留守长老死后,诺克萨斯人发动的入侵,让这里的每家每户,几乎人人戴孝。
“逝者已矣。”
“我们除了能猜测当夜消失又出现,最后当着所有人面叛逃的亚索是这件事情的直接凶手之外,在庭院的战斗现场,就只有它,是最醒目的、也是最重要的证物。”
“哗——”大厅里一片哗然。
村镇的人们只知道素马长老的死亡,却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那一夜的内幕详情,推事的话引起了人们的议论,
只是在这议论声中,人们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因为那一战亲人身死的人们眼神愤恨望着锐雯的背影,被消息震惊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回过神来;坐在大厅一角的御风弟子们目光严肃甚至是严厉,而亚撒莎瓦夫妇却是一脸的茫然无措。
这一切都被女推事看在眼中,甚至她还有看到第一排角落里的那个草帽男忍不住的身体轻动,
可是所有人中她最在意的还是锐雯的表现。
只是让她微微惊讶的是,锐雯仍旧出神的看着她手中的碎片,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
这让女推事心中疑惑。
但是刚才她明明有察觉到碎片出现的那一瞬间锐雯脸色的变化,那种夹杂着惊愕、渴望以及许多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的神情——
女推事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它,”女推事的声音响起,压下了议论声,
“我们试着使用了魔法回溯,可是却只得到了寥寥无几的信息,”
这是令女推事遗憾不已的事情,
在寻到碎片之后,御风道馆的人也并非没有做过努力,
他们请了村镇所有的推事、祭祀,来对这块碎片进行魔法回溯。
只是,不论用什么办法,他们也无法得到确切而清晰的画面,
就好像一切都笼罩在灰色的迷雾之中,
透过那层迷雾,他们只能看到寂静的黑夜、狂乱的暴雨,与一块碎片从半空掉落地面,缓缓发出清脆的声音。
也正是如此,让她,以及他们至今也无法确定凶手的身份,只能依靠推理与猜测。
可是这种猜测不能消弭素马长老等人身死带来的悲痛,
冬去春来,悲伤依旧在村镇里蔓延,而且愈演愈烈。
也因此,在镇子里某些人发现了送上门的大剑和一个诺克萨斯女人之后,便有了这一次的审判,
他们希望借此让这件事有一个定性,
可是这让自成为推事以来便一直信奉均衡与公正的女推事心情烦躁。
“你来。”
眯了眯眼睛打断了思绪,女推事冲一旁站着的武士祭司命令道:“将它和大剑放到一起。”
在她的命令下武士祭司上前来拿过碎片,
可是却在动手将它们拼凑到一起的前一刻,武士祭司停了下来,犹豫道:“推事,武器上有黑魔法残留的痕迹,虽然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但是我怕将它们放到一起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遵照执行。”推事的语气不容置疑。
武士祭司犹豫了一下,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还是将手掌放到了大剑上方。
一瞬间,大厅安静了。
所有人、所有眼睛全部都在屏息注视,看着他缓缓的将那碎片放在了剑刃尖端的豁口处,
那一刻,无数人心中一紧。
会发生什么?
会有什么发生?
...
风平浪静。
半分钟过去,屏息的人忍不住的大口喘气,那柄武器依旧好好的躺在那里,安静的躺着,
就好像它已经彻底的‘死去’一般。
场中的人齐齐舒了一口气,但是离得很近的锐雯却没来由的心头猛地一跳,
一个声音响起,
那一刻,她似乎听到了心脏的跳跃。
“砰,砰砰,砰砰砰。”
大厅恢复了嘈杂,虚惊一场的人们开始大喘气,女推事也轻轻的舒了口气,与左右两旁的两位男推事做了个眼神交换。
或许这一刻,唯一心情紧张的唯有锐雯了。
就在那没有人听得到的领域,她听到了奇异的声音响起,大剑发出了嗡鸣。
由小及大,那种鸣音纤细如针尖反复的划过石板,尖锐的让她背脊发凉,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突然大叫起来:
“拿开它,快拿开它!”
第五百七十七章 偿
“拿开它!”
锐雯的声音淹没在大厅如潮水般的议论声中,
她好似疯狂一般扯动着锁链的动作,让一旁时刻注视着她的枚尔克快步走过来扳住了她的肩膀:
“别动,诺克萨斯女人!你逃不掉的,乖乖接受审判吧!”
枚尔克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威胁,但是锐雯却没有停止挣扎。
心中的不安在急遽的放大,伴随着如潮水般涌动,缓缓浮上心头的画面,昨日重现,记忆在复原————
暴雨倾盆的山谷,如天地倾倒一般的山崩泥石流落下,
飞泄的洪流,混合着血污与泥水的战场,
她挥舞着符文大剑发出耀眼的光华,轰击着山壁岩石,白发掠过宛若绝命死神,却引来了恐怖的泥石流。
“跑——!!”她听到了,是自己的声音,在竭力的大喊,而面前有诺克萨斯人,也有艾欧尼亚人。
“快跑!不要停下——!!!”
天灾之下,是所有人绝望的脸庞,
她拼尽了全力将魔能灌注到大剑之上,一次又一次的挥动大剑发出了对抗山洪的攻击,
白发在黑夜闪耀,如同旌旗飘扬,
战衣猎猎作响,
她用自己纤弱的身躯为所有人打通了一条通往生的道路,
可是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更加惨烈的人祸。
!!
!!——!
“不!”锐雯停下了挣扎,猛地抬起了双手捂住了额头,十指撕扯着发梢,白色的发丝缓缓飘落。
啼血一般的声音在大厅内响起,那痛苦的回忆被她强行打断,
望着一桌之隔的女推事,锐雯哀求道:“不要再继续了,求求你拿开它,把它拿开——!!!”
锐雯感觉到了,
一股力量,从剑刃的深处缓缓‘苏醒’,更让她恐惧的,是那痛苦的记忆,沉重的往昔。
奇异的嗡鸣声在大厅内响起,伴随着的,是放置在长桌上的符文之刃上亮起的翠绿色的光华。
那是...魔法的光华。
这时候,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声音的来源,察觉到了锐雯的异样。
“呀!”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大厅内瞬间慌乱了起来,从座位上站起的村民们惊慌失措的大叫着,你推我挤的朝着大厅门扉涌去,
与之相反的,大厅角落里素心带领的一干御风弟子却一个个站起身抽出长刃,冷着脸向台前扑来,
离得最近的推事,在察觉到声音出自大剑的第一时间便猛地探手按在了桌子上,
桌子的边缘在她掌心亮起的荧光之下缓缓的扭曲,
无数的藤条好像抽芽一般迅速缠绕上了大剑的剑身,
身旁的两位推事也一齐出手,
但是却无法阻止剑刃上愈发明亮的光芒闪耀整个大厅。
“嗡————”
记忆无法压抑的再次浮上心头,
那满载着痛苦与绝望的情感,让锐雯挣脱了枚尔克的束缚,蜷缩着跪倒在地上、痛不欲生。
嗡——
鲜血飞扬,化作漫天血雨,与墨绿色的炼金毒雾混合,锐雯眼前的世界仿佛回到了那天,回到了那个战场上。
嗡——
又是一声嗡鸣,
大剑翠绿的光芒中多出了一抹深深的血色,与青翠色交错在一起,剧烈的碰撞着。
无数痛苦而扭曲的脸庞浮现,让锐雯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胡乱的推拒着,那强大的力量让扑上来的枚尔克被不受控制的狠狠抛飞,朝着一旁第一排的亚撒莎瓦飞去。
“啊!”
看着飞来的人影,莎瓦惊叫出声。
大厅里乱成了一团,无数的人朝后拥,也有无数的人朝前挤,两人年龄大了,腿脚不便又坐在第一排,这时就正好遭了殃。
就在枚尔克砸来的一瞬间,坐在第一排长椅角落里带着草帽的男人突然动了,也没见如何动作,只是轻巧的一拨一挑,枚尔克就轻巧的落在了地上,没有摔成狗吃屎。
可是就在他回过神来准备道谢的时候,却发现救下他的男人没了踪影。
这样混乱的场面下,枚尔克也没有时间去寻觅,只能放下疑惑,紧张的看向前台锐雯的方向。
“啊——!!!”颤抖的声音,伴着绝望的呐喊,与那不愿回忆的往事,
让锐雯的心力迅速的消耗着,
那一幕幕真实而痛苦的画面刺激着她的大脑,那一声声尖锐的哀嚎仿佛鞭子一般抽打在她的心上,重复不断的质问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随我们一起死去?”
“为什么你还活着!?”
大厅内一片混乱,
尖叫声,大吼声充斥着耳膜,也淹没了锐雯痛苦的挣扎,
符文大剑剑身的光芒愈发夺目,伴随着刺耳的尖啸与血色的光芒,
让覆着的藤条腐蚀断裂。
女推事惊慌的后退,
她身旁的两个推事也无力的挥动着双手,用弱小的魔能攻击着符文大剑。
然而一切的攻击,都无济于事。
哗——
“铿——!”
风声传来,御风弟子踩着长椅一路飞跃而来,几柄长刃挥落,
交错着狠狠的撞在了大剑上,
下一刻,血光一闪,几人被重重的弹飞。
“啊——!”惨叫声响起,倒飞的御风弟子砸倒了椅子,重重的摔在了石阶上,痛苦捂着脑袋惨叫,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刚才那短暂的一瞬间,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个充斥着无边的血色与杀意的世界,无数的怨灵在身边环绕,似乎要将他们拖入深渊。
这一幕令村民们更加惊骇,也让隐藏在大厅角落立柱后注视着一切的草帽男忍不住抬手按在了披风下的长刃剑柄上,
可是在犹豫了几秒之后,他却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出手,任由一切发生。
血光逐渐弥散,压倒了青绿色的荧光,将大厅分割成两个世界,
一半是惊慌无措的人们,一半是地上的那个白发身影。
“我该死的,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是我造成了那一切,”
跪倒在地上,锐雯的脸上满是泪水。
符文大剑重塑,她的记忆也在那一刻缓缓重现,与那被封存的力量一起爆发出来,在一瞬间将束缚双手的镣铐切成了无数段滚落地面。
“我该死的,我该和你们一起死在那里的...”在惊骇的目光注视下,
锐雯眼角止不住的泪流,她看到了那些面孔的死亡,也听到了他们临死前的咒问:
“你不该活着!”
“我...不该活着...”
“你应该为所有人偿命!!!”
“你说的对,我应该为你们偿命,为所有人因我而死的人...偿命。”
泪水中,锐雯突然站起了身,朝着血光弥漫的大剑扑了过去。
那白皙的脖颈,直指向剑刃锋锐的柄端,
一瞬间,血光大盛。
第五百七十八章 回忆
村镇的法庭大厅,从未有像现在这般混乱过——
惊慌的村民拥挤在门扉,惊恐的看着血光之中怨灵哀嚎尖啸;
御风的弟子向着血色发起徒劳的进攻,又被怨灵侵蚀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维持秩序的武士祭祀、庭吏和推事们龟缩在大厅深处的角落瑟瑟发抖,
这一刻,大厅已然化作了一间恐怖的牢狱,将所有人囚禁。
血光越明亮,恐惧就越深切。
即使是那个曾经自信满满的鹰钩鼻女推事,
也在心中无数次的懊恼自己,为何要将那柄魔器重组。
或许唯一在大厅之中仍能保持不改面色的,也只有背负着罪孽与御风的草帽男亚索,
倚在大厅廊柱的角落阴影,看着一切的亚索眼神中满是犹豫,手指按捺不住的抚动着腰间剑柄,却迟迟没有出手。
逸出的血光冲向了大厅天顶,驱散了灯火与光明,将世界染得鲜红,
可怖的血色下,白发的身影噙着泪向着呈放大剑的长桌扑去,
血色将她包裹,
闪耀的红芒仿佛地狱探出的触手,准备迎接着生命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脖颈即将触及剑刃的前一霎,
一抹奇异的灰色光点突然自剑刃闪烁,并迅速放大占领了所有人的眼球。
这一刻,世界仿佛凝固了下来——
众目之下,
抱着赴死之心的女孩,被骤然亮起的灰芒笼罩了全身,却出人意料的毫发无损。
下一刻,
一张面庞缓缓的出现,冲着灰光中的白发人儿露出温柔的笑。在亚索为这面孔与这灰芒而惊骇的时候,
一个掩埋在记忆最深处的名字缓缓的浮上了心头,
让锐雯的心在这一刻无可抑制的疯狂的颤抖,伴随着如同决堤的江河一般飞簌而下的泪水,
这一瞬,她看到了“他”的视界。
寂静的深夜,天空乌云翻腾,
灰色身影的主人持剑而立,面对敌人的包围不慌不忙,不急不躁,那熟悉到极点的声音,
只是在耳畔响起,就让锐雯恸哭到无力。
是你...
是你!
“风传来了我的消息?”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今夜这里将被鲜血染红?”
灰色的眸子,如同暗夜里燃烧的火焰,又宛若天空中的星辰璀璨夺目,令女孩不忍将视线偏移半分,
只是那眉宇间的沧桑,与眼中浓郁不化的哀伤,却更让她心碎。
“弱点?或许吧”
“就差...一点点。”
雾眼朦胧中,黑色的风衣好像落叶飘碎,露出的心口正中端,
豆粒大小的血点绽放出凄美的花朵,那入目的猩红,仿佛戳到了她的心头——
“没想到...你是我的弱点。”
那一刹那,
他的双眼仿佛穿过了虚空,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
与她遥相对望。
我是你的...弱点么?
豆粒大的泪珠儿划过眼角,
来自心脏的抽痛让锐雯失去了言语的力量,流着泪痛苦的摇头,她想否决,却又沉浸在了那句话带来的深深回忆之中。
那曾经的一幕幕,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锐雯,咱们来玩过家家吧!”
“不玩啦,我要练剑的。”
“锐雯,休息一会陪我玩吧!”
“你自己玩吧,我今天的五百次挥砍还没有做完呢!”
“锐雯妈妈,爱丽宝宝想你了...”
锐雯仿佛看到了从前,
看到了那个天真善良的男孩、她的弟弟,
围在她的身边,一门心思的对她好,
可是她却是那般的无情,那冷漠的回答是如此伤人心扉,
可是那个弟弟,却在伤心之后依旧选择陪在她身边,
关心着她,
把他认为最好的都给她。
“快尝尝吧,这是妈妈刚刚做好的。”
看着记忆里那张满是殷切与期盼的脸,锐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那块面包的滋味了,
甚至她更惊恐的发现,
不只是面包,就连特里威尔,邻里乡亲,那一望无际的炼银山,那被她耕耘了无数遍的田垄,
甚至是那个她待了十二年的家,
都变得模糊了。
她恍然发觉,
自己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特里威尔,回去那里看一看养育她长大的老爹和妈妈了,
更不知道老爹的腿是不是还是那样不利索,也不知道阿兰妈妈鬓角的白发是不是更多了。
她只记得自己,
记得她是一个没了父母的孤儿,记得那个梦想,
记得她一门心思的想要逃离的家。
“怎么会忘记你呢?”
“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尤里安的话让锐雯无地自容,
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她做了很多,
而我呢?
那些爱我的人,他们真的有被我认真的铭记么?
我有做过什么让他们开心的事情吗?
锐雯突然感觉到了害怕。这种情绪让她疯狂,甚至是有些疯癫的拼了命的回忆过往曾经,回忆着滴滴点点,试图找到一些事情来证明,
可是任由记忆被翻阅无数遍,最终她只能无力的垂下了头。
无数的记忆里,总是他们对她的好,
而她呢,
“你们也在我的心里呀。”锐雯想这样骄傲的大声喊出来,对自己,也对他们,
可是,即使是她追逐了七八年,最为自信也是最为骄傲的实力,
在面对生死危机的关头,也不过是徒劳的抵抗,
甚至她的命,都是尤里安救下的。
这一份份恩情,她不知该怎么偿还。
或许唯一让她得到些许安慰的,
是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她没有放弃,而是坚持到了最后一秒。
在诺克萨斯,现在的尤里安也已经小有名气,是被人称赞的“天才”。
可是只有真正和他一起长大的锐雯才知道,曾经的他,被无数人断言不会有未来。
她也曾那样以为着,
所以对于尤里安的离家出走,她有担忧,更多的却是气愤,
担忧他的生死,气愤他天真不懂事。
可是八年之后再见,那个说着喊着要追上她,先她成为将军的弟弟,真的展现出了让她惊喜、惊叹、甚至是自惭形秽的实力。
她不由得想起阿兰妈妈曾经偷偷的告诉她,尤里安还有一封信,但是却没有拿给她看,
她突然想起那个时候,阿兰妈妈意味深长的话语——
那句话,她曾经不理解,现在却懂了。
“他想追逐你的脚步,他不想被你甩下太远。”
第五百七十九章 我的弟弟,我的...爱人!
“他不想被你甩下太远。”
这句话,当时的她只是满心的不理解,总想着等日后见到尤里安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揍他一顿来解气,
可是现在想来,
却是如此的酸涩,与感动。
一个人,为了她,
不知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遇过多少次危险,拼过多少次生死,
才能完成那个承诺,
才能站在她的面前。
这其中的情意,让锐雯感激、感恩...与感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见到尤里安,她很想扑到他的怀抱里,放肆的大哭一场。
可是她又很害怕见到他和他们。
因为他们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她却回以了一张冷冰冰的死亡通告书。
在那个她决心为了赎罪而身死的夜晚,她从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乌云翻滚的黑夜里,锐雯的耳畔仿佛响起了那轻声的呢喃之音:
“请保佑我吧...锐雯。”
“我要带着你的那一份,去实现一个更伟大,更艰难的梦想。”
“到那时,或许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
“永远,永远,永远也再见不到分别的那一天了。”
这一刻,看着天际闪过的银光刺破了云朵,照耀在那张流泪前行的身影上,
锐雯彻底失声。
“对不起!”
“尤里...安。”
大厅之内,灰色的光芒压制了血色的红芒,也压下了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庞,
那个青梅竹马的弟弟,就像一座大山分隔了两界,将她这个姐姐牢牢的保护在了身后,
就好像那夜她拼命的希望保护所有人一样。
望着他的背影,泪水抑制不住从眼角滚落
“真的对不起!”
锐雯一遍遍的重复着道歉的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愧疚的心好受一些。
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自私,
那一夜,
那个押送炼金制物的夜晚,
那个让她歉疚、逃避,甚至是为此封闭了自我记忆的夜晚,
爆发的泥石流与炼金毒雾中她没有救下一个人,
却用她的愧疚与自责,让一个那么那么爱她的弟弟,饱尝心碎的痛苦。
她觉得自己没有颜面见尤里安,更没有颜面去见那些爱她,关心她的人。
如果,我真的死在了那一夜就好了。
这一刻,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看着灰雾中尤里安的身影挥舞长剑劈砍击溃了血色怨灵,看着灰光压下了红芒成为了大厅的主色调,尖啸与哀嚎声逐渐消弭,
锐雯的心反而变得更加凌乱。
如果我死在那里,或许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抬头注视着灰雾中的侧颜,锐雯的眼中满是迷离与依恋,心中却有一个声音这样说着,
如果没有我,
尤里安会不会过的更好一些?
想起来,
能说出那番话,
尤里安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和他再相见,只会让他重新套上沉重的枷锁前行。
我如果那么做,只会拖累他的脚步。
他应该没有顾忌的追逐自己的梦想,而不是被束缚一辈子。
既然在他的记忆里我已经永远的死了,那...
不妨就让我真正的‘死’去,
这样或许对谁都好。
伴随着最后一声长鸣,红芒彻底消散,灰光中的身影也逐渐在暗淡。
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锐雯的心中既有骄傲也有痛苦,
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
为了梦想...
尤里安的梦想是什么,锐雯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的是,
那个曾经的小孩,现在的男人,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会说出“世上再也没有分别”这样的话来。
笼罩在大剑上的血光徐徐消失,而灰色的光华也慢慢消散,
剑身恢复了暗淡的黑色,
拼凑的剑刃碎片也在那一刻重新分裂成两段,
大厅恢复了昏暗,
可是却许久也没有一个人动弹。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前方,
看着那个孤独的跪坐在台前的身影,听着她的轻声呢喃。
看着她垂下白发的背影,是那样的孤独而坚定。
一直到女孩缓缓站起身回过头,
这一刻,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是我干的。”
望着聚集在大厅后方的众人,目光寻找了一番,落在了鹰钩鼻女推事的脸上,锐雯的声音平静而认真,
“是我杀死了你们的长老,我杀死了所有人。”
嘴角轻轻勾起,锐雯的脸上带着平淡的笑意:
“我认罪。”
...
坟墓一般寂静的大厅开始渐渐复苏,拥挤的村民一边找着座位一边活动着因紧张而僵硬的手脚,庭吏在推事们的示意下清扫着大厅里散乱的碎屑,涌入大厅的武士祭祀小心的将大剑的两段分开包好重新盖上薰衣草色盖布放置到大厅角落,
这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的和谐而安静。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有意无意的瞥向站在台前的锐雯,眼神中带着惊愕、畏惧与复杂,也包括那对儿老夫妻。
扯着锐雯的双手,两个老人不断的冲着锐雯询问着什么,眼中满是不解、忧虑与焦急,
可是锐雯从始至终都是面带微笑,直到大厅整理完毕,庭审重新开启。
“黛达...”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
锐雯抬起头来望着女推事,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在供认什么罪么?”
锐雯沉默了一下,鼻息间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嗯”,当做对推事的回应。
“可是...!”女推事站起身,从长桌后走出,一直走到锐雯的面前,平视着她的双眼认真的说道:“如果罪名成立,那么等待你的,可能会是...!”
女推事没有说下去,但是锐雯心中清楚。
只是对于这些,她心中早有了准备,
目光越过女推事,锐雯的视线看向了长桌,那里仿佛还有一道未消散的身影,正默默的注视着她。
她知道,那是真正杀死素马长老的人,可是她又怎么能将他的名字说出来呢?
如果迎接我的宿命是死亡,那么在那之前,至少让我做一件对的起我身份的事情来,
为我的弟弟,
也为...我的爱人。
“我知道,推事大人。”锐雯突然笑了,白发下的面庞,笑起来是那样的明艳,就好像天上的太阳。
“犯错了就应该接受惩罚,这也是我应该承受的,不是么?”
“请为我戴上镣铐吧,我愿意接受任何的惩罚,只希望...能让我在最后的时刻陪一陪老爹和妈妈”锐雯探出双手,目光掠过亚撒夫妻,
看着他们脸上的担忧轻轻一笑,“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可是年岁大了,两个哥哥又不在身边,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我是他们的女儿,所以我想...在临走前尽可能为他们多做些事情。”
第五百八十章 亵渎
夜深,
从北面飘过来的冷风带着冬天最后的不甘在天际徘徊,镇子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宁静。
大街小巷,忙活了一天的人们互相道过晚安回到房间进入梦乡,只有星火灯光在夜晚安静的摇摆。
今天一天在许多镇子的村民眼中,当真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去观看推事法庭审判诺克萨斯来的女人,
却没想碰到了那柄可以被称为“魔器”的大剑,差一点命丧当口。
那弥漫的血色光芒,那尖叫的戾魂,是他们一辈子没有见过的景象,那濒死的感觉,也像梦魇一般深深烙印在了许多人的心中,久久难以消散。
可是最让人们印象深刻,甚至是意味难明的,
还是那扑向大剑的身影,那耀眼的白发,那含泪的脸庞,那决绝的双眼,
那一幕,一直到灰色光华冲上天顶,到血光消散,到许多人离开了庭审法庭回到家中,依旧无法忘记,
许多原本愤怒的人,也在惊与喜的转换中,不知不觉的对那个诺克萨斯的女人态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或许...
诺克萨斯也并不尽是嗜血如命的恶魔...?
至少那个女人,就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这样的转变,随着月亮攀上了天空,随着银色的光华照耀进窗纱一起,照进无数人的梦。
在这样一个夜晚,一个轻浅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又在转瞬间消失在了风中——
“终于...又到了这里。”
银色的月华洒下,映照在镇口外的一株大树上,落在了枝丫阴翳间,一道漆黑的影子上,
“希望是最后一次。”
伴着近乎呢喃一般的低语声,尤里安的目光眺望着村镇,神色复杂难明。
就在几个月前,他为了任务来过这里,没有惊起一片惊鸿,没有带走一片落叶,却带走了几条生命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再来这里,
可是几个月后,他却再一次来到这里,为了弥补过失,更为了自己的荣耀与价值。
目光极尽远眺,村镇的景色尽入眼中,灰色的光雾升起,慢慢覆盖眼瞳,尤里安的眉头微皱着,微微有些心神不属。
于他而言,这一次的任务虽然是为了弥补先前的过失,但是却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那个御风的“余孽”他亲自交手过,当时的情况下,若非突发的魔能暴乱分散了他的心神,恐怕那个人立即就会被他斩杀当场,
毕竟——两人的年龄虽然相差不大,但是实力上,却是相距甚远。
对于这一点,尤里安无比的确认,也十分的自信————
这是他作为一名突破了神念境的强者的自信。
只是现在让他迟迟没有行动的,却是另一件事,
“所以...那种感觉,究竟是不是我的错觉?”
目光炯炯,在黑夜中如同两盏燃着的烛灯,环视着寂静的村镇,
回忆着白天时分突然划过心头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他非常熟悉的,
熟悉到让他只一想到,心中的天空就仿佛要下起雨来,
熟悉到他只是浅思轻想,便会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
也正是那种感觉,让他将原本还需两日的路程生生缩短了一半,在入夜之前赶到了村镇。
但是一直到夜深人静,月上当空,
尤里安依旧静立在树梢枝丫上,没有挪动半分。
“是谁?”尤里安扶着树干,双眼出神,出口的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带着一股撕扯的竭力。
只因那种感觉让他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了那一天,
那...灰暗的一天。
那一天,
诺克萨斯在普雷希典城下大败撤退,他丧失了一次建立功勋荣耀的机会,也体味到了失败的感觉;
更是那一天,
他失去了一个至亲的姐姐,一个他追逐爱慕了二十年的女孩
————彻底的失去,断掉了联系,也遗失了最后的讯息。
那一天他曾无数次的回忆,却又总是在回忆的边缘徘徊良久后选择了退缩。
事实上,在那片遗落了附有他独特魔能讯息的金属碎片的荒山中,尤里安曾寻找了很久,
只是碎片崩碎落入了泥土中,那柄断剑却悄悄的消失了,
就像锐雯一样,
秋去冬来,冬去春至,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就好像彻底消失了一般,消失在了诺克萨斯,也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可是现在...
“是谁?将它们拼合到了一起?”神念张开,尤里安静静的感知着村镇,触碰着那一丝弥留未散的熟悉感觉,
他感觉到,这里有魔力的残留,
那块金属碎片被人激活了,
连同符文大剑一起,有人将他们组合到了一起。
“究竟是谁!?”再次发问,无名的怒火自心底燃起,灼烧着尤里安的神智与心灵。
如果锐雯当真逝去,随着那倾天的泥石流和爆发的炼金毒雾一起埋葬在了山野树林,
那么那柄符文大剑,或许就是她唯一遗留下来的东西。
是他唯一的回忆。
可是他尽力寻找没有找到,现在却落入了不知名人的手中,连同那块被他遗落在御风道馆后院中的金属碎块一起,
这无疑是对逝去之人的亵渎,
这让他如何能够忍耐?
事实上,在尤里安驻足树梢的这段时间,
周遭的世界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夜不再寒,风不再吹,
听不见虫鸣犬吠,也不见银霞挥洒。
天地倒影在他的双瞳中,伴着眼底深处若隐若现的符文印记,尤里安已经动用了世界符文的力量,将这处村镇,这片空间彻底的封锁了起来,
“如果找不到亵渎锐雯的人,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要一起陪葬!”
头一次,尤里安心底浮现出了冷酷的想法,
也是头一次,他将梦想、善良、正义统统抛到了脑后,
将那自锐雯逝去后所积蓄的所有情绪,不论是悲伤愤怒,还是对未来、对梦想的迷茫不自信,统统转化为了滔天的愤怒,
那积蓄的怒火,就好像夜空中凭空出现的乌云一般,缓缓的遮蔽了月华,遮住了光亮。
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也仅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那个拼凑了符文大剑的人,
然后,将他活生生的砍成一千段,一万段。
第五百八十一章 没有如果
“哗啦——”
夜已深,锐雯却没有闭上双眼。
呆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跪坐在铺的软实的垫子上,感受着被镣铐锁链束缚的僵硬酸痛的手臂,锐雯久久没有言语。
堂间的风轻拂耳畔,撩动着白发轻轻飞舞,
锐雯的目光穿过了天顶上狭小的悬窗,望着那几颗明暗闪烁的星星,
对她的审判,终究还是没有在白天庭审时宣布,
鹰钩鼻女推事给出的解释是,他们需要仔细商讨一番,才能最终决定她的罪责,裁定她的命运。
这样悬而未决的感觉让锐雯的心思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尽管在被关入了房间后,就再没有人再来打扰她,
可是她的睡眠却总是那么轻、那么浅,断断续续的,稍有草动风吹就会醒来。
拖着疲惫的身躯,锐雯知道,
如果最终的结果是死亡,那么今夜就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仰望星空,
也将是她最后一次迎来黎明————
一个孤独的黎明。
这让她无法再次安睡。
死亡,她并不害怕,
可是让她无所适从的,却是那个身影,或者说是那个人————
尤里安。
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脊背,闻着空气中飘过的不怎么好闻的酸味,锐雯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这算不算是自找苦吃呢?
明明庭审的最后女推事说可以给自己一个特赦,明明束缚着双手的镣铐对于找回了实力的她而言只要稍一发力就可以轻松挣断,那时凭借着她的实力,天下大可去得。
但是她最终却还是拒绝了一切,
拒绝了自由,乖乖的呆在艾欧尼亚人的监狱里,等待着不知好坏生死的明天。
如果被他知道了,会不会说我傻呢?
想起了尤里安,锐雯的眼睑轻轻垂落,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帘,也遮住了眼中的无奈,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在心中,锐雯如此对自己说道:
“他不会知道的,”
“在他心中,我应该早就已经‘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应该很伤心吧?
不知怎么的,锐雯心中想起了某个暴雨突至的夜晚,伴随着思绪翻涌与心脏绞痛,眼前的悬窗外似乎倒映出了那张年轻的面庞,
那是她看着一路从小到大,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亲密的脸。
就是那张脸,杀死了素马长老,让她凭空蒙受了冤屈,可是她却并没有怨他。
找回了记忆,锐雯也洞悉了事情的起末。
对于这一切,锐雯没有评判对与错。
可以说,自从参军之后,锐雯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一门心思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孩子了,
战争让她成长,让她知道了残酷,尤里安做的事情,比起那些滥杀的同袍来,差了不知多少。
她是个战士,却更是个军人。
她见过所有战争衍生的悲伤与怨恨,
却渺小到无力改变。
所以只能背过脸来,假作不知的模样。
可是到了尤里安这里,她却再也无法装作看不见了————
尤里安杀死了包括素马长老在内的所有御风道馆留守的长老,间接导致了诺克萨斯人接下来的进攻,并使得了无数无辜生命的消逝。
她没有亲自经历过那一夜和那场战争,可是却经历了比亲身经历更加真实的一切。
因为她曾经化名黛达,成为了两个像父母一样真正关心爱护她的老人的女儿,
也正是从他们的口中,她听到、见到了许多从前不愿直面的东西,
那些东西促使着她成长,也让她在庭审的最后说出了那句————
“我认罪。”
长久以来,锐雯都没有想过,战争的意义为何。
从六岁那年,从她第一次在伊沙老爹的讲述下知晓了亲生父母的事迹后,
这么多年过去,参军、战争、任务、杀戮,这一切对她而言就好像吃饭喝水一般融入了她的骨血,烙印上了她的骨髓与灵魂,
宛若使命一般,
成为她追逐父母的脚步,成为她不甘于平凡的阶梯,
通过那条道路,她青云平步,从一届籍籍无名的小卒,到被传奇女将军克莱尔女士看重的军士长,再到血色精锐的副队长,
这一路她的双手为她换来了无数的功勋,却也因此染满了鲜血。
而这一切,也在那一个暴雨降临的夜晚,随着泼天的泥石流与爆发的炼金毒雾一起,在绝境之中让她觉醒————
彻底的觉醒。
她的拼命换来了敌人的倒下,却无法挽救战友的死亡,
那一刻的她,真的是无比的茫然。
她拼尽全力的挥舞大剑,甚至透支着生命能量发出一记又一记疾风斩,
在那最危机的关头,她拼命的举动甚至感染了敌人与战友,
让那群本应该互为敌对的人站到了一起,冲向了泥石流,冲向了毒雾,
只是为了能给她创造一息生存的空间,让她活下来。
那一切让她感动,
也让她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回应那份认同,选择与他们共存亡。
她或许应该死的,
就像那些战友与敌人一样,埋骨山地,默默无人知。
可是命运却选择了让她活下去,
更让她在那对儿善良的老夫妇家,再一次体会了她曾经渴望甩脱,却怎么也甩脱不掉的生活。
那段时光现在想来,
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最轻松的时光。
没有无法终结的战争;
没有杀不完的敌人;
没有做不完的任务;
更没有无法安睡的夜。
她可以不用去思考敌人的暗杀,放心的一觉睡到天明,也可以一边放牛耕地、一边让山风抚动她的发梢。
那样的日子,是那么的舒缓、惬意,
也是那么的难忘。
这一刻,锐雯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悔恨,
既是对自己,也是对尤里安。
“如果...”
如果当初自己不强硬着要选择加入部队,或许现在的自己依旧可以安稳的生活在那个名叫伊沙农场的地方,
白天做着农活,日落归家品尝着阿兰妈妈准备的丰盛晚餐。
而尤里安,也不会为了追逐她——这个“任性”的姐姐而离家八年,杳无音信。
或许,他们现在依旧生活在那里,看着宛若屏障一般的炼银山高高耸立,数着田边的大树又抽出了几枝新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甚至有可能,他们两人现在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望着那一小片星空,锐雯的双眼满是憧憬,可是旋即又化作了浓浓的叹息。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而不论是她还是他,都...
“再也回不去了。”
黑夜中,一道人影悄悄的出现在了大厅。
第五百八十二章 最后一夜
黑暗中的动静打断了厅外角落里突兀出现的某个影子的动作,也扰乱了厅中锐雯的思绪,让她将目光重新投向黑暗,看清了那个佝偻着背脊,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人。
“老...老爹?”
“嘘!”
猫着腰溜到她的身边的亚撒冲锐雯比划了一下手指,从腰后摸出一个软布包摊散着放在地面,
恢复了实力的锐雯一眼就能看见,这些全是工具————
用来修理和安装铧刃的金属器材。
摸索着触碰到了铁链,顺着铁链一路摸到了锐雯的手腕,亚撒没有浪费半点时间,动手在锐雯的镣铐上鼓捣了起来,
“你这是...”亚撒的动作让锐雯有些愕然,可是她刚一开口就被老伯打断了。
“别说话,孩子。”黑暗中,亚撒没有看锐雯,而是借着昏暗的光芒专注的看着那副沉重的铁镣铐忙活着,同时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我帮你弄开它,然后你趁着天还没亮就赶快离开这里吧,以后永远也不要回来!”
“老爹!”淡淡的光华透过天顶的悬窗打在了老人的脸上,将他脸上每一条沟壑都清晰的映入了锐雯的瞳孔,
看着那副认真的模样,她的心底涌起了淡淡的感动,无名的冲动让她挪动手腕挣开了亚撒的帮忙。
“我哪里也不想去。我杀害了那些长老,害得这里的人承受了惨烈的苦痛,这一切...”
“这些真的是你做的么?”
亚撒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锐雯沉默了下来,
黑夜中,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一个交错,就见亚撒重新扳过了锐雯的双手,拿着金属工具继续捣鼓着,
同时声音也在屋内响起:“他们不是你杀的,我和你莎瓦妈妈都明白,我想推事大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老伯的话让锐雯脸上微微浮现了一缕复杂,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辩驳,反而沉默了下来。
“那么你为什么要去承担这一切呢?”轻轻托了托那副镣铐,它不沉重,至少对于恢复了实力的锐雯来说,只要用力就可以挣脱,
但是它却“沉重”的锁住了锐雯的自由,更锁住了她的心。
亚撒久久没得到回答,只能轻轻叹息一声,低着头继续着手中的作业。
为什么...
黑夜遮盖了锐雯脸上的酸涩,却无法遮掩那双充满了复杂与歉疚的双眼,
看着这个照顾了自己几个月的善良老伯,锐雯心中复杂万千。
那一切确实都不是她做下的,可是那又如何呢?
做出那一切的人可是————
是尤里安呀...!
是她一起长大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弟弟,
是她...最爱的人。
也只有他,才能让这个诺克萨斯声名鹊起的军士长,秘密部队血色精锐的副队长心甘情愿的呆在这里,舍弃了前途,放弃了未来。
口中有说不出的苦涩徘徊,可是想着老伯信任的话语,锐雯忍不住的想要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就在这个可能是她最后一夜的寂静夜晚,说给眼前的这位亚撒老爹听。
“老爹...”
迟疑了一下,锐雯轻声开口:“如果...如果我说我知道是谁杀死了素马长老他们,又害的全村人落到现在的地步,你还会这样...这样对我吗?”
锐雯的声音响起,说出的话让老伯的动作有了迟滞,也让在大厅外某个角落里小心隐匿自己踪迹的男人抑制不住的屏住了呼吸。
目光轻轻扫过大厅的一角,锐雯的眼神重新落在了亚撒老爹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带着希望,也带着几分愧疚。
“...”
亚撒久久没有出声,但是锐雯看的出,亚撒老伯握着工具的双手在抑制不住的颤抖,想必此刻他的心里也在激烈的交战吧?
这让锐雯心中的歉疚又更深了一分。
“他们不是你杀的,黛达。”沉默了许久,亚撒瓮声给出了一个答案,
但是让锐雯感动的,却是那一声“黛达”,就好像一道暖流一般,淌过锐雯的心房,滋润了她满是疮孔的心。
也让她下定了决心将一切都告诉眼前的老伯————她愿意承受那所带来的后果。不论之后等待他的是刑律,还是处决。
“可是您知道吗?杀死他们的人,却与我脱不了干系。”黑夜里,锐雯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看着陷入了沉默的亚撒,锐雯深吸了一口气:“他叫尤里安。”
“是我的...弟弟。”
世界好像安静了。
穿过大厅的风,在话语出口的瞬间,仿佛凝固了时空,也冻结了气氛,
锐雯的声音轻轻的,却响彻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带着平静与深沉,与一丝轻松。
或许,说出这些,对这个刚过了二十一岁生日的女孩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至少在这个不知明天的夜,
她将一切都告诉了眼前这个像父亲一般待她的老人,
不奢求原谅,只是希望能对得住那一份偏护的心。
事实上,亲口说出这些,锐雯的心情依旧很是复杂,
站在家国的立场上,她对尤里安在交战时做出这一切的举动无可置喙,
可是当她披上了“黛达”的衣服时,
面对亚撒和莎瓦这对儿悉心照顾她的“亲人”,
她终是无法容忍自己对他们说谎,哪怕是一句,一个词。
“战争...伤害了太多人”。
这句话她曾经在那个帝国的传奇女将军口中听过,
当时她不懂,可现在她懂了。
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年纪不过五十的克莱尔早早的便淡出帝国军界,
或许那一切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体。
也是在这一刻,锐雯突然有些明白透过灰影看到的那个夜晚,尤里安口中心心念念的‘梦想’是什么了。
这让她感动,却更欣慰。
她明白,就在那一天之后,那个从前像小跟班一样跟在她身边的弟弟,就已经从一个孩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就像一颗大树一般,有那样多的枝丫延伸向四周,可是他的主干、他的心,却会向着天空,向着太阳,向着光明。
而代价不过是...
她的死。
这让锐雯百感交集,却又并没有怪责他什么。
只是她希望所说出的所有,能让她为尤里安换取所有人的原谅————
用她的生命。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魔法卷积的风撩动了树丛枝丫,吹开了大厅的门扉,在那里,有一道身影持剑站立,目光如炬。
锐雯平静的抬头,看向了门口处,却并不意外他的出现,反而好像好朋友一般,平静的打了一声招呼————
“你来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举剑
劲风吹过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撩动了窗纱,吹飞了卷纸,也打破了大厅内有些压抑的气氛,
让有些做贼心虚的亚撒一个激灵转头看了过去。
借着屋外的月光,一个带着草帽的身影静静站立,
那张脸,锐雯很熟悉。
是那个出现在村里又“偷”走了草帽的“贼”。
而事实上,亚撒老爹却比锐雯更加熟悉那个人,
甚至在他刚一露面的时候便惊叫了出来:“是你!”
而他的下一句话也揭露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亚索。”
没有带草帽,也没有用斗篷遮住脸孔,腰间的长剑与肩颈处戴着的金属护肩也露在了外面,这也让锐雯头一次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亚索...?
是那个被传背叛了御风道馆的人!?
锐雯的脸上浮现了一缕惊愕。
而被道破了身份的亚索,脸色却没有半点的变化,
他缓步走进厅中,脚步没有在石头地面上留下任何声响,
他的目光也没有看向那位惊愕于他出现的老人,
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锐雯,一直到走到她身前一剑的距离上,
狂风猛地收束,大厅陷入了宁静之中。
两双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叫亚索的男人从背后拎出了一把大剑,把它丢在了锐雯的身前。
“拿起它。”
锐雯低下头,听着金属触摸石板地面发出的清脆碰撞声,看着那柄落在手边的大剑,那熟悉的剑身,与熟悉的符文铭刻让她体内的血液在瞬息间翻腾了几分,颤动的手指轻轻探向了剑身,那连系着锁链的镣铐随即发出了“哗哗”的脆响。
可是就在亚索握住腰间长刃蓄势待发的时候,锐雯却出乎他意料的压下了那份冲动,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身子向后靠在了脚脖上,目光看向了亚索。
没有了草帽的遮蔽,在厅外投来的月光之下,亚索那满是风霜的脸庞尽入了锐雯眼眸,也包括那横亘在男人鼻梁之间的那道狰狞刻骨的疤痕。
“拿起它!”
没有等到锐雯持剑,亚索察觉到了锐雯看向自己脸庞的目光,那徘徊在鼻梁间的眼神,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给他留下这道印记的男人,心中翻腾起几分怒火,
让他再一次开口的音调大了许多,声音中也多了几许狠厉。
“我不会再拿起它了。”
锐雯低下了头,目光徘徊在剑身上,
月光之下,大剑闪烁着幽幽的金属光泽,剑身的每一处,她都是那么的熟悉
可唯独那块缺口,时刻在提醒着她那满是伤痕的过往,也促使她开口回绝了他。
“别废话!”
紧随着锐雯话音落下的是亚索踏前一步的动作,以及那紧随其后的大喝声,而腰间那柄长剑,也在瞬息之间无声的落入了掌中,随着亚索前探的手臂,指向了锐雯的眉心:
“拿起它,和我决斗!!”
亚索的声音满是凶恶,而随着他话语间怒火一齐而来的,是大厅内吹卷而起的狂风,
狂风卷动了长桌,推开了长椅,也推着锐雯的身体不自主的向后跌坐。
望着锐雯,望着这个让他蒙受了无尽冤屈的人,亚索的做好了死斗的准备。
可是锐雯却...
“我知道你,亚索,素马长老的弟子。”
面对着风势与魔能的压迫,锐雯的脸色始终没有半分变化,甚至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那么的平静:“村里的人说你背叛了村子,勾结了诺克萨斯人造成了这一切,还有人说你连亲哥哥也不放过,我明白你的委屈。”
坐倒在地上,看着随着魔能涌起不自主闪烁着幽暗光华的符文大剑,锐雯缓缓伸手握住了剑柄站起身,却始终没有将大剑举起。
“我不是凶手!!!”亚索狂吼着,愤怒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那刺耳的音量让一旁的老人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可是亚索却没有察觉一般冲着锐雯愤怒的吼叫着:“杀害长老,害死永恩,还有同门的师兄弟,那些都不是我做的,是你这个恶人,是你的弟弟,
是你们,是你们,是你们——!!!”亚索胸口剧烈的起伏,声音中满是愤怒与哀伤,
永恩的死,素马长老的死,师兄弟的死,那些是他心中抹不去的伤口,可是那些伤口却被锐雯这个凶手的亲人一一揭开,揭的鲜血淋漓。
这让他握着长剑的手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着,剑刃上逸散的风将大厅搅的一片糟乱。
在狂风中,锐雯就好像一片无根的落叶,狂风将她的头发吹散,白色的发丝如同乱舞的荆棘抽打着她的眉眼,
可锐雯全然不在乎那些,身体依旧稳稳的站立在那里,宛若攀天的巨擘。
“刚才的话你在外面应该听了个清楚,你也知道了事情的起末。今夜之后,等待我的可能是死亡的审判,但是在那之前我和亚撒老爹可以为你证明这一切,这样你的冤屈就可以被洗清。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那么我就站在这儿。”
望着双眼通红的亚索,锐雯的眼中满是决绝之色:
“作为他的姐姐,如果我的死能平息你的愤怒与仇恨,那就来吧,我不会抵抗。”
“黛达!”锐雯的话让一旁的亚撒惊呼出声,看着这个好似亲生女儿一般的女孩,脸上满是焦急,
可是狂躁的疾风却将他推到了大厅的角落,他只能焦急的呼喊着。
“没事的,老爹。”
轻轻转头,锐雯冲亚撒挤了个笑脸,平静的看着亚索,看着他怒吼一声挥剑直向眉心,
她缓缓的闭上了双眸,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可是等待了许久,那迫近的长刃却迟迟没有划过她的眉心,那狂躁的风反而反常的向着相反的地方退去了几步,
锐雯睁开了眼睛。
落入视线的,是亚索阴晴不定的面庞,压抑与狰狞在他的眉宇间飞速的变幻着,锐雯看得出男人的挣扎,
这让她心中的歉疚更深了几分。
许久,狰狞之色重新爬上眉梢,亚索的双眼再度泛起了几丝猩红,
而锐雯也在心中微微叹息,
“你准备代替他认下罪责,这一点我很佩服你,但是...”
亚索胸膛距离的起伏喘息着,长刃在他的手里颤颤着,就像他那起伏不定的心一般。
“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过来的么?”
带着几分气喘,亚索的眼中满是痛苦与哀伤,“风餐露宿,席地露天。”
“就是你们,让我蒙冤离开了家乡...”
“就是你们,让我亲手杀死了同门的师兄弟,还亲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哥哥。”
“永恩...永恩啊!”
亚索的声音打着颤,带着宛若受伤野兽一般的呜咽:“是你们,就是你们...”
“不抵抗?想用死来换取事情结束?”
“呵呵...呵呵!”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如果你的死就能结束这一切,那我这几个月来受的委屈,又算什么!!!???”话到最后,亚索再一次厮声咆哮了起来。
“你要死...你弟弟,那个叫尤里安的,也要死。”
看着无言以对的锐雯,喘着粗气的亚索厉声道:“举剑吧。”
“举——剑——啊!!!向我进攻!!!”
亚索怒吼着,看着始终没有动作的锐雯,突然一咬牙抬手将剑尖对准了角落里望着这一切的老伯亚撒,神色间满是疯狂:“如果你不举剑,我就...杀了他!”
一言出,锐雯脸色陡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第五百八十四章 战!
大厅内陡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随着锐雯缓缓将符文大剑托起,独有的风魔法能量迫退了亚索的气势,在大厅里形成了两相对峙的模样。
微风卷起,魔法的精灵从四面八方涌进屋内,在空中游荡,吟唱着快活的歌儿。
巨大的力量将屋内的桌椅板凳推到角落,让它们与那个可怜的老人作伴。
锐雯双眉紧皱,眼神锋锐而冰寒,
尽管身上只套着一件不很合体的麻布衣,但是面对亚索时她却丝毫没有半点示弱,
那愠怒的脸庞更是在讲述一个现实————
她,真的生气了。
作为她另一个身份的父母,
亚撒和莎瓦在锐雯的心中,是无比特殊的。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时间的照顾,但是并不代表诺克萨斯女儿对这对儿艾欧尼亚老夫妻的尊重会比养育自己十几年的伊沙老爹和阿兰妈妈弱多少。
她明白,
如若不是莎瓦妈妈的一念之善,她早就在那个暴雨的夜晚随着泥石流与炼金毒雾的夹击,和战友、敌人一起埋骨荒山了,
是莎瓦妈妈救下了她。
而如果不是亚撒老爹,她这样一个不明身份的诺克萨斯女人是不论如何也不可能瞒住身份在这处艾欧尼亚人的村镇里生活的。
对于这一切,锐雯心中总是怀着最浓郁、也最真挚的感激。
也是这对儿老夫妻,让锐雯从过去的回忆中醒来,见到了许多往昔不曾注意也不曾接触过的东西——
痛苦。
来自战争的痛苦。
从前她总认为,
作为符文之地最强大的帝国诺克萨斯的子民,诺克萨斯人应该是幸福的。
在历代历年的战争中,帝国的军队总是无往不胜、所向披靡,将胜利带回,将失败留给敌人,
一个个传颂的英雄史诗,一座座崛起的诺克斯托拉,都让无数的孩童青年向往。
大陆上也没有一个国家会像诺克萨斯这般,从不需要担心后备兵员的问题。
那总数超过一百个的帝国兵团,与数量更多的预备役就是帝国人自信的倚仗。
自从选择参军以来,
二十一岁的锐雯在诺克萨斯的军伍生涯也已经有八年了。
这八年的时间里,她走遍了山川河流,见识过每一个城邦城镇的美景,领略过独属于他们的文化风情,
但是她同样也看到过许多的人间惨剧。
只是,在周围都是渴望功勋与荣耀的同袍们的潜移默化影响中,她无从宣泄。
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心底那份对生命的敬畏之心也在不断的被消磨。
她在改变,从走出特里威尔的一个单纯渴望功勋与荣耀的农家少女少女,向着一个冷酷无情的战争机器的转变。
这种转变变化的是如此的缓慢,慢到她无法察觉。
然而在村庄里生活的这几个月时光,当她丧失了那属于锐雯这个名字的身份与记忆时,
她才真正的见识到了,那往昔被掩盖在花团锦簇之下的现实,
见到了那些被她忽略掉的东西。
他们无不在揭示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诺克萨斯发动了一场残忍的侵略战争,针对这片魔法的初生之土,千岛之国。
痛苦总是最容易让人醒悟的,
不论是莎瓦妈妈心心念念的那两个离家参军的“哥哥”,还是村镇里随处可见的战火痕迹,亦或是那个雨夜下绝望的回忆,
都让锐雯彻底觉醒了。
她意识到,那些战争,那些被诺克萨斯人津津乐道、奉为经典的征服,
那些曾经被她激动神往的战役,每一个都是建立在无数白骨与鲜血之上的,
那些功勋荣耀更是用染满鲜血的双手换来的,
而这一切,不是她希望的。
从军八年,所有人都会说杀敌建立功勋是正确的,
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告诉她,他们为什么要战争,
战争又让他们得到了什么。
八年,
说长不长,说短,却又是人生的十分之一。
回想起当初那些与她一齐参军入伍的人,现在还活着的已经寥寥无几了。
而她锐雯,
这个被传位平民家走出的天才,不也差一点就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地方么?
这一切换来了什么?
战争真的有意义么?锐雯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的是,
于她而言战争是错误的,
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当她站上了艾欧尼亚的审判法庭,当她面对无数村民们愤怒与仇视的目光时,她没有抵抗,也没有试图为自己辩驳,甚至任由他们将那些发臭腐烂的蛋果砸向她,也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属于她自己的命运。
她愿意接受那一切,任何的惩罚,即使是死亡。
如果能因此洗刷双手的鲜血,洗净所有的罪孽,让她的灵魂能够在寂静无人的夜晚得以片刻的安宁,
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她愿意为了惩罚而放下武器,却不代表她能漠视关心自己的人受到伤害,
所以...
战友,
请帮助我战斗吧,
最后一次,
为了我珍重的人!
“咔”
手掌握紧了大剑的剑柄,那上面的每一道纹理她都是那么的熟悉。
一声脆响,束缚手腕的镣铐瞬间崩解,化作了无数碎块掉落地面,
翠绿色的光华亮起,伴着浓郁的魔能波动,从掌心一路延伸向剑刃,依次将剑面上的三枚符文点亮,
大剑陡然发出颤抖的嗡鸣声,仿佛在兴奋的颤栗,也仿佛在述说着对主人的想念。
握紧大剑,狂风激荡,白发飞舞,
来自灵魂的记忆本能让锐雯缓缓扬起了头,凌厉的目光指向了亚索,发出了无声了邀战。
来吧,你要战我便战!
收到这个讯息,亚索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光芒,尤其是当他感知到对方身上升腾而起的,比起自己不弱分毫的魔法能量,那积压在心底数月的情绪洪流也在一瞬间冲破了堤防,滚滚而下,
身体的本能让他将精神聚集到极点,
无鞘之刃斜指向前,积压的魔能让剑刃发出抑制不住的轻吟,宛若青鸟鸣啼,牢锁的疾风突破了桎梏,
大战瞬间爆发!!!
第五百八十五章 两个世界三个人
寂静的深夜,
一道身影披着月霞横掠过天空,脚步在草棚屋顶间一闪而过,每一次出现都在十几米外,
而尤里安就这样目光冷厉的环视着这座沉睡的村镇,朝着御风道馆所在的位置而去。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了,
但是这一次他带来的依旧会是血雨腥风。
愤怒的情绪下,神念扩张到了极致,精神的触角向着村镇的四面八方延伸,
而体内的魔能则与空间符文的威能一齐弥散开来,将整个村镇封锁,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空间。
这种手段,是尤里安第二次使用,
而上一次,同样是在这里。
他不知道这是空间魔法的能力还是独属于世界符文的威能,但是却并不妨碍这种能力成为了他最强大也最残忍的手段,
空间封锁之下,
他就像一个猎食的蜘蛛,而村镇里的人则是蛛网上挣扎的猎物,
走不掉,也逃不脱。
当然,即使有了空间符文的助益,这种手段对魔能的消耗也是巨大的,以他的实力而言勉力支撑一刻钟,也到了极限。
所以...
速战速决吧。
站在高墙上,御风道馆的一举一动尽在眼中,尤里安没有半点迟疑的便要发动攻击。
只是在将要动手的前一刻,他却突然顿住了身形,猛地回头看向了远方,眼中闪过了一抹惊愕与...
兴奋。
...
“铿——铿铿!”
大厅中,
两道身影在战斗开始的瞬间便交缠到了一起,
几道金属碰撞的脆鸣音声响起,
充盈着疾风魔法的大剑与剑刃撕裂了空气,在尖锐的鸣声与狂烈的鼓噪中狠狠的碰撞在了一起,
魔法的劲气瞬间爆裂开来,
控制不住的反冲向交战的双方,划过了锐雯的发梢,也携去了亚索的衣角,
可是战斗的双方却没有人在意,更没有人后退哪怕半步,
瞳孔倒映之下,
交战的两人能看到对方眼瞳之中自己的身影,更能看到那瞳孔深处燃燃而起的战斗欲望。
短短数息,
两个同样擅长操控疾风的人引动的魔能便将大厅变成了风暴的天堂,
狂躁的疾风在大厅呼啸穿梭,
化作风卷,化作剑气,在嘶吼咆哮中冲向对方。
两人的身形是那样的灵动,
在不足十米见方的大厅里辗转腾挪着,在魔法的光辉中,宛若与那起舞的精灵融为了一体,
可是那时不时呼啸飞起地砖,与那交错在地面的深深痕迹,却又在讲述着战斗的凶险。
不过好在对拼两个人没有全然失去理智,
更没有忘记,就在大厅的角落里还有一个老人的存在。
每一次的交手碰撞,两人都默默的将老人所在的角落隔开。
大厅仿佛化作了两个世界,
一面是风暴席卷,一面是风平浪静。
事实上,虽然说出了那样恶劣的话,
可是交战的两人却都知道——
亚索不会对亚撒出手。
逃离了御风道馆之后的日子,对于亚索而言,每一天都是煎熬。
寒冷的天气,艰苦的环境,让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和永恩一起躲在那四面漏风的屋子里,等待着春天到来。
可是比起身体的寒冷,他更要小心的,是沿途遇见的诺克萨斯人,
数月的时间,他被许多人追缉,也报复性的毁去了无数诺克萨斯营地,只是那些丝毫没有让他的生活变得好一些,
更何况,还有那些御风弟子在追寻着他的踪影。
几个月的时光,让这个二十岁的男人经历了无数人一辈子也不一定会经历到的事情,
顶着背叛的名头,手刃了无数同门师兄弟,其中甚至还有自己唯一的亲人永恩,
脸上交错的沟壑,是风霜侵袭的刻痕,更是过往留下的烙印。
亚索很疲惫,甚至是...疲倦。
他明白,即使未来的某一天他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他也回不去了,
回不到那个专心练剑,守护村落与长老的时光。
因为,他双手染满的同族人的血,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洗净的。
他有想过一死了之,
可永恩离别前的嘱托还印在心间,
那灰败的眼神,与温和的笑容,总是让他午夜梦醒。
督促着他,也让他警醒。
他不能这样,
不能放弃对凶手的追查,更不能自暴自弃的对同根同源的艾欧尼亚人出手,
他的威胁,也不过是为了逼迫那个诺克萨斯女人与他对战而已。
他渴望战胜对方来寻得心安,
也渴望,在战斗中死亡,终结这痛苦的命运。
而这一点,与锐雯不谋而合。
所以,战斗也就在所难免。
狂风尖啸着,蔓延到大厅的角落
将那些散落的桌椅长凳卷入其中,又绞的粉碎,
随着风卷一起拍打着窗子,发出“咣咣”声响。
两个人都是御使疾风的好手,是年轻一代最出色的那一批人,实力更是越过了生死的门槛,
全力之下,引动了魔能风暴,
在这片魔法初生的沃土上,爆发出了远超想象的威力。
“咔崩——”
屋顶的梁柱率先抵御不住狂风的摧残,一道裂纹从长木中间显现并迅速的扩张蔓延,
而后就听刺耳的“吱呀”声响起,那承载着整个屋顶的梁柱就这样断成两截从空中落下,
却又被狂风绞碎成木屑在空中挥洒。
在失去了梁柱之后,大厅瞬间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注意到这个情况的锐雯,看了一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老人,心怀愧疚的咬着牙关陡然爆发出了强大的能量,狠狠挥出一剑将亚索逼退,
然后整个人一个纵越飞身,在疾风的推助下撞破了厅窗,冲出了屋子,
见到这一幕,满眼战意的亚索二话没说,一刀挥出斩碎了门板,一跃飞出,追着锐雯来到了屋外。
出了大厅之后,战斗的空间大了许多,行动之间没有墙垒的束缚也变得放纵了起来,
宽阔的院子里,两道身影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脚步灵巧的飞转,若是没有那被狂风吹的翻卷的泥土与枝杈,与被剑气切割成七八段的地面
恐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以为是降世的精灵在夜空下跳着一曲剑舞。
只是战斗的动静无法掩藏,
那狂躁的风更是拍打着窗纱门扉,将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
让这些人见识到了宛若风龙卷一般的灭世景象,那独属于魔法的威能。
第五百八十六章 二选一
战斗的余波终究是变得无可隐藏。
或者说,本也就无法隐藏。
在艾欧尼亚这片魔能活跃的土地上,交手双方挥出的每一剑,放出的每一记魔法攻击都会牵动天地间游荡的活跃风魔法能量,掀起骇人的磅礴气势。
风本就是天地间最常见的元素,却也是最暴躁的元素。
符文大剑与无鞘之刃不断的凌空碰撞,两人的身影被狂风包裹,每一步的跃动都带着风暴雷音,
格挡和突刺更是伴着爆竹般的炸响,在寂静的夜晚,传遍了村镇的每一个角落。
最先发现并赶到交手现场的,是负责夜间巡逻的庭吏们,
为首带队的人是那个亲手逮捕了锐雯的枚尔克,
他带领的一支十几人的巡夜小队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便朝着这里赶了过来,
可是对于庭院里狂风呼啸,剑气纵横的景观,他们这些不擅魔法的人对此全然束手无策。
即使是列阵用劲弩射击,
射出的箭矢也无法破开风暴的边缘,更别说对交手的两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了。
而紧随着枚尔克等庭吏之后赶到的,是镇上的武士祭司,
这群人有一定的魔法实力,但是也仅限于对付平日出现在村镇周围的猛兽精怪,
面对两个实力早已打破生死关隘,突破了身体极限的人来说,就完全不够看了。
他们只能守在庭院的边缘处,隔着两堵院墙一边小心的用魔法驱散一些失控的细弱攻击,一边警告着周围的人远离。
再之后到来的,
就是镇上的推事了,
以鹰钩鼻女推事为首的三个推事,连衣服都没有穿戴整齐,就匆匆忙忙的带着两队武士祭司抄庭院的近路快步赶到,
可是看到交手双方时,
几个推事都不由得惊愕了。
交手的一方,那个裹挟在狂风中白发飞舞的女人异常的认,可是作为她对手的另外一个人,
那个同样御使着疾风,面色狰狞而冷厉的男人是————
“亚...亚索!?”
看到那熟悉的容貌与熟悉的装扮,女推事惊呼出声,目光不由得看向了身侧,看到了身旁两人眼中的惊诧与问询——
“他怎么会回来?”
目光眺望远处,
两人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打出火气的亚索一招一式变得更加凶狠,而锐雯也无法再像开始那般控制实力了,
眼前的对手是她在艾欧尼亚碰到的第二个不弱于她的人。
虽然比起实力而言,锐雯自己自己不弱于对手,
但是比起经历了数月亡命追逃,生死游走的亚索来说,锐雯在村里的这几个月里不仅没有碰过刀剑,身体更是刚刚痊愈,距离巅峰状态还有很大的距离
这样的情况下,面对亚索的步步紧逼,她也只能将实力激发到最强,来应对那一招凶过一招的进攻。
两人的动作逐渐开始大了起来,
那造成的动静也不可避免的将越来越多的人从睡梦中惊醒,走出家门看到了这恐怖的景象。
魔法的风暴席卷大地,气浪向着天空翻卷冲腾,
吹走了天空的云朵,驱散了夜晚浮荡的氤氲之光,
并有着向庭院周围愈发扩散的趋势。
看到这一幕,女推事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也无暇再思考叛出御风道馆的亚索为什么会突然回到村里,又为什么会与即将面临审判的诺克萨斯女人交上手,
急忙连同两位推事一起激发了魔能,一边冲两旁侍立的武士祭司和庭吏们怒声叫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驱散周围的百姓,将他们与交手的区域隔开!”
“是!”在女推事的大声命令之下,这些被眼前的恐怖景象惊骇到无以复加的武士与庭吏们纷纷回过了神来,四散转身朝庭院涌来的人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呵斥指挥着。
武士祭司们在村镇里的地位是十分受尊重的,
在他们的呵斥下,原本居住在庭院附近的村民被迅速的疏散到远处,那些从村子四周赶来的村民也停住了脚步,在距离庭院很远的地方勾着头看了起来,
这一看,一些人突然发现,交手的双方除去白天那个接受法庭审判的诺克萨斯女人,另一个人——
“是亚索!”
“是他!?”
“是那个叛徒!?”
那些目力极好的村民不由得叫了出声,
而他们的惊呼声也引起了村镇百姓们的议论声,
望向风暴涌起处的眼神,也在惊慌无措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厌恶与敌视,
——这也是没法避免的。
即使在白日的庭审中,女推事的一番推理论证算是为亚索张目,洗掉了他身上的一些罪名,
可是观看庭审的人终归只是一部分人,一个白天的时间也不足以让庭审的过程传播到千家万户。
在许多人的心中,害死御风长老的凶手,依旧是那个勾结敌人、背叛道馆与村子的亚索,
这个观念是很难被转变过来的,
更何况,亚索还杀死了许多前去追捕他的御风弟子,其中更是包括自己的亲哥哥,永恩。
这些都是村里人尽皆知而亚索也无法反驳的。
得知了交手双方的身份之后,围观的人们一下子鼓噪了起来,
即使在武士祭司与庭吏的压制和魔法风暴的恐吓下没人傻乎乎的冲上去指责,
但是议论却也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更有一些在村里有地位的人叫嚣着要武士祭司们将两个人通通都缉拿归案,然后下狱审判。
在他们的心中,不论是亚索还是锐雯,都不是好人。
这些争吵让鹰钩鼻女推事有些焦头烂额,不由得冲一旁的下属们大声询问着。
“御风道馆的人怎么还没到!?”
就在刚刚几个推事联手对交手的两人发动了魔法攻击。
但是他们的魔能,比起锐雯和亚索这两个饱经战争与生死洗礼的战士而言,是那般的羸弱无力,
那从地底破土而出的满含着生命气息的藤蔓,只是刚刚抽出了枝芽,就被扩散开的风息撕成了无数碎块,
更别说对交手两人有什么影响了。
这一下他们几个人也只能看着风暴扩张而束手无策了。
“已经派人去请了,大人。这里的动静这么大,是藏不住的!”武士祭司一边小心的举着一块鸢盾立在地面抵抗着狂风,一边提高了声音大声回应道:
“但是道馆的位置在镇子最北面,到这里少说还要一段时间。”
“等不了那么久了!”看着扩散开的风暴摧毁了院墙开始凌虐周围的房屋建筑,卷起的风更是让一间倒塌的房子被屋内的烛灯点燃,
火苗在风势的助威下疯狂燃烧,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便将一间房屋烧毁,
火势更是迅速的向周围蔓延开。
女推事只能一边吩咐下属带人去灭火,一边咬牙对两位推事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两个人的实力都不是我们能够面对的,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帮助一方击败另一方!”
“我们现在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第五百八十七章 选择
“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狂风拍打着女推事的脸颊,将她有些零散的衣衫与没有扎好的发梢吹乱,
可是眼下她也无暇顾及那些了,
目光在两个推事脸上环视,询问着他们的意见
“是帮那个诺克萨斯人还是...帮亚索?”
女推事的发问让两个男推事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交手的两人,
一个是正在交战的敌国之人,而另一个虽然是同村的同胞,但是却顶着“叛徒”之名被御风道馆追捕,逃亡期间更是杀死了许多往日的同门,
如果有其他选择的话,两个推事巴不得看着两个人就这样打下去,直到一方死掉,甚至是同归于尽最好,
可是他们不能。
先不说两人决斗的结果如何,单就是肩负着推事的名头,他们就不能放任决斗进行下去,
更别说在他们几个人的背后,还有数千的同乡邻里,有生养他们的镇子,有他们的家。
推事是人,并不是神。
他们的魔法并非是像锐雯亚索那般全然由自己修行而来,而是得自远古圣灵的信仰,得自信奉的均衡之道。
可是随着天启者卡尔玛率先打破了艾欧尼亚均衡的誓言出手后,供给给他们的魔能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减少,
这些魔能应对村里的一些事物还勉强足够,可是对两个突破了生死界限的人来说,却是连他们魔法风暴的余波都无法处理。
战斗还不知进行多久,
但是魔法的余波就已经将刚刚重建没多久的庭院摧毁了七七八八,
现在更是从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如果不加以阻拦,不知今夜之后,会有多少的人失去自己的家园房屋,甚至是亲人。
“听您的吧!”就在一个推事犹豫不决的时候,另一个推事决定权交给了女推事,也让两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
“您的选择就是我们的决定,不论最后选择了谁,事后的责任我们一齐承担,不论是到道歉还是接受惩处!”
“这...”男推事的话让女推事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份压力不只是关乎自己的未来——————如果能妥善解决这件事,她宁愿放弃推事的名头,重新做回她织工木匠的老本行。
可是眼下的情况不是她一句放弃就能够结束的,事情必须得到解决,也必须要有人做出决断。
“帮亚索。”女推事目光望向远端,在交手的两人身上犹豫了片刻之后,做出了选择。
虽然这个选择并不是她最满意的结果,
但是比起一个诺克萨斯人,在这种关头,她心中的天平也只能倾向于同为艾欧尼亚人的亚索了。
亚索不只是同胞同族,更是现存的唯一掌握御风剑术精髓的传人,
在这个诺克萨斯人大举入侵的年代,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保护村子,她们的压力也会小一点。
她选择了艾欧尼亚同胞。
“嗯。”
在她做出决定之后,两个男推事没有表达异议,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转身向随行的武士祭司下达指令,召集更多的武士祭司,
她们需要这些人的力量。
在武士祭司们循着命令逐渐聚集到几个推事身边的时候,
女推事还在询问着一旁的庭吏下属们御风弟子的讯息,
事发前后已经有近一刻钟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御风弟子从道馆赶到了,
可是一直到队伍聚集完毕也没有看到半点影子,
前去传讯的庭吏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回,这让女推事有些心神不定。
可是面对着列队好的四列二十位武士祭司,她还是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不安,转头快速吩咐道:“情况你们也看到了,那两个人的交手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可是镇子不能这样等下去,我需要你们的力量。只有我们联合起来,才能打破那两个人的平衡,帮助其中的一方快速结束战斗,也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我们的镇子,保护更多人!”
“我的选择是亚索,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暂且不论,有任何的损失等今夜之后再慢慢讨论,现在,将你们的力量交给我!”
“是!”在女推事快速而认真的说辞下,许多人虽然心中对叛徒亚索仍有微词,却也没出言反驳,
而是分散站立开来,
所有人以三个推事为中心站成了一个奇异的圆环状,
两个男推事在圆环的中央护卫着鹰钩鼻女推事,而她则是这个魔法大阵的发起人,
所有的力量都会聚集在她的身上。
“嗡——”
随着一声令下,二十位武士祭司的身上依次升起翠绿色的淡淡光化,
飘荡的魔能在女推事的引导下缓缓的朝着她的身上汇聚而来,
强大的魔能让她的心中充满了自信。
太强大了!
这样一定可以终结战斗的!
望着交手的两人,女推事的面逐渐被升起的魔法氤氲笼罩,翠绿色的光华将她的瞳眸浸染,在她交束在身前的双手中交汇,强大的魔能缓缓诞生。
“嗡——”嗡鸣声起,激荡的魔能瞬间便被庭院中交手的两人所感知,
看着那由二十三人组成的玄奇大阵,锐雯和亚索两人的眼神尽皆有了变化,
两人的交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魔能的风暴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体内,
在恐怖的威能催逼之下,即使其中一方有心撒手后撤,也会因为裹挟着他的魔能风暴的反噬而无法成功,
这种情况下,除非其中的一方彻底死去,或者另一股力量改变战斗的天平,
不然战斗绝难结束。
而此时的女推事不消说,就是那打破天平的第三方,
也是决定着亚索与锐雯两个人命运的那个人!
她的魔法指向哪一方,等待着他的就将是两股力量联合下的攻击,
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又有谁人能够全身而退?
而就在这时,女推事终于抬手了,
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她的双手陡然前指,
恐怖的魔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向着魔法风暴的中央出激射,而那指向的目标————
正是锐雯。
看到这一幕,锐雯满是汗渍的脸色猛地一白,嘴角扯起了一抹苦涩。